当初收到谢老总这条指令后,高权整个人懵了下,沉吟片刻,委婉地向他表示此举不妥。
“谢总,太太明天下午就回汀兰了,她看到可能会误会。”
隔着屏幕,高权语气平缓,但拳头捏得死死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我上辈子是刨了你们谢家的祖坟吗?这辈子才会被你们谢家狗这般无情践踏”的哀伤。
谢林松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他:“就是得让她知道、误会……这个家太冷清了,靠我那不开窍的儿子主动调和气氛,估计只会适得其反。我这当爹的,自然得帮他制造点不一样的火花,让这家热闹起来……更何况,你不觉得我这儿媳妇很可爱吗?”
可爱可爱,你们全家都是宇宙无敌超级大可爱行不行?
高权语塞,谢林松说得确实有道理,以太太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汀兰明天下午就能从灵堂变回菜市场了。
就是不知道被太太误会后炸开的那些噼里啪啦的火花,究竟是增进夫妻情趣的烟花,还是能夷平整个汀兰的导弹。
虽不赞同,但高权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晰——一个平平无奇混底薪的社畜,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口,只管照做便是。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沿途的光亮被玻璃窗隔绝在外,微弱的车顶灯光衬得谢遇时眉眼深邃。
“高权。”
沉冷的声音响起时,高权心猛地颤了颤,瞬间绷直脊背,一声“是”喊出了“力拔山兮气盖世”般的悲壮。
“你现在是我的助手,并不是陪谢老总钓鱼的朋友。”
再有下次,就请他卷铺盖走人的意思。
高权不敢再造次,在心里叹了声“我可太难了”的气后,连忙表明立场应道:“是。”
谢遇时到公馆时,赵卿陆正忙着给自己做全套护理,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后,立刻冷着脸,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这是什么?”她蹦蹦跳跳地拿起放在懒人沙发上的抱枕,手指狠狠戳了戳替身的漂亮脸蛋。
心里想的却是:快点承认你想我了。
谢遇时眼皮不抬,绕过她将外套挂上,冷冷清清地扔下两个字:“抱枕。”
赵卿陆被气笑,她还能瞎到看不出这是抱枕吗?
火气刚冒出头,忽然想起床头柜上的药瓶,瞬间熄灭,难得友好地向狗男人递出一节台阶,语气也软化不少,“你以后要是实在想我,接我回家不就行了,何必搞出这些花样,要是让别人看到,还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
谢遇时这才抬眼看她:“卿陆,你是不是误会了?”
“嗯?”
谢遇时摁了摁眉心,模样疲惫到极点:“抱枕是高权得到爸的授意后做的,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说得再直白点:我一点都不想你!ballballyou!以后少给自己加戏!
赵卿陆听傻眼,谢遇时用所剩无几的耐心多解释了句:“爸觉得它对我的睡眠有好处。”
这话她听明白了——对于谢遇时而言,她就是个移动的安眠药。
小火苗噗地又窜了上来,要人形抱枕是吧,“那你怎么不用自己的,用你妹的也行啊。”
“……”
谢遇时唇角崩了几度,黑沉的眼睛里似乎带着“谁家哥哥会把自己亲妹妹做成抱枕陪自己睡觉”的质问。
赵卿陆被他看得不自在,敛了敛眼睫,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冷冽的气息。
“如果谁都可以,我不如抱着谢小汪睡,至少还能睡得安生。”
一席话说得九曲十八弯的,赵卿陆顿了差不多五秒才听懂他的话外音,无非是在嘲讽自己睡相差。
还挺挑。
不是,她怎么就睡得不安分了?
因他这通阴阳怪气的腔调,赵卿陆下午对他升起的那一丝心疼瞬间化成了灰。
心疼是没了,但不代表好奇心会跟着消失。
当天晚上,她强撑着意识,熬过一段漫长的岑寂后,才敢睁开眼,用余光去寻谢遇时在黑暗里的轮廓。
过了差不多三秒,胆子大了些,直接把头别过去。
见他阖着眼,呼吸声平稳有节奏,赵卿陆脑袋上蹦出一个问号。
什么失眠,这不是睡得挺熟的?
这样想着,旁边晃过一道虚影,是谢遇时突然转过身,手臂伸过去,将自己往他怀里拢。
猝不及防的一下,让赵卿陆心跳陡然漏了几拍。
一片静寂里,她感受着对方拨弄在脖颈处清清浅浅的气息,灼热的温度蔓延进四肢百骸,没来由的悸动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忽地,听见耳边一道轻飘飘的呢喃,又似隐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
赵卿陆下意识屏住呼吸,那道重复的声音随之变得清晰了些,“妈。”
“?”
“……”
果然这狗儿子三天不打,就能给你上房揭瓦。
平白无故老了几十岁,赵卿陆气到恨不得立刻把谢遇时踹下床。
谢遇时就跟在她脑袋里装了监控一样,一探出她有这个想法,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压抑的声线顺着灼热的呼吸传至赵卿陆的耳畔,“妈,你别走。”
她倏地愣住。
也因他这声呢喃,过去许多场景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飞过。
虽然小时候的谢遇时也不爱说话,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闷骚,转折出现在他十岁那年。
那会赵卿陆也不过七岁,一个懵懵懂懂的年纪,很多记忆早就模糊成了摸不着边的虚影,唯独他一身黑服站在母亲墓碑前的画面,却像烙印在大脑里,怎么也忘不掉。
葬礼那天,天色阴沉得可怕,密密麻麻的黑伞堆叠在一起,将细密的雨丝隔绝在外,笼罩而下的阴影没能挡去他两颊漫开的肃冷光晕。
记得不错的话,那应该是谢遇时第一次哭,也可能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次。
作为赵家唯一的千金,赵卿陆享受着父母和兄长们得天独厚般的宠爱,从未体会过与亲人分离的滋味,所以她并不能理解一向老成的谢遇时为何会这般难过与脆弱。
直到有次,陪同父异母的大哥去祭拜他的亲生母亲。
记忆里的赵之岩很少笑,可那时的眉眼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赵卿陆问:“哥,那天你哭了吗?”
赵之岩听懂她的意思,似是而非地回道:“小时候从二楼掉下去,摔断了腿,当时她哭得很厉害,还劝我说疼就哭出来……确实疼,但也只有那点疼,和她去世那天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赵卿陆似懂非懂,“你想阿姨吗?”
转瞬得到了比三月的风还要轻柔的回答:“我不知道有多想她,我只知道在我死前的最后一刻,我最想看到的是她的脸。”
时隔多年,赵卿陆再次想起这些往事,赵之岩这段话里的含义也跟着明朗不少。
母亲是赵之岩这辈子最大的执念,或许谢遇时也是。
心弦似被轻轻拨弄了下,赵卿陆没再抗拒谢遇时的桎梏,保持着不太舒服的姿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在餐桌上见到的谢遇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西装黑裤,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活脱脱的社会精英。
仿佛昨晚抱着自己不肯撒手的是发毛旺盛的谢小汪。
赵卿陆撇撇嘴,撕下一片吐司,几秒后没忍住悄咪咪地往他的方向看了几眼,用闲聊的口吻:“你昨晚做噩梦了?”
谢遇时手指微顿,溏心蛋黄流了出来,他放下叉子,抹净手,起身的同时极淡把问题甩了回去:“怎么,你昨晚梦到我做噩梦了?”
“……”
好一个梦中梦,还真是让人无力反驳。
赵卿陆没什么胃口,只吃了点沙拉,刚要起身,低垂的视线里忽然进来一只白皙的手掌,瘦直指节摁在藏青蓝丝绒小方盒上,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礼物。”轻描淡写的语气。
赵卿陆抬头,眼睛倏地弯成漂亮的月牙状,“特地给我买的?”
“拍卖会上的拍品。”对上那双明显暗淡下来的眼眸,谢遇时鬼使神差般地加上一句,“觉得适合你,就拍下了。”
补上的这句话可中听多了。
赵卿陆压了压上翘的唇角,“我可不是一般东西就能配得上的。”
说话的同时,已经打开了小方盒,笑意陡然滞住。
一对水滴状钻石耳坠,裹着一层白金矿,敞亮的灯光垂直而下,似给它镀了层质感朦胧的薄纱,熠熠生辉。
要是她记忆功能没有出现紊乱的话,这就是她在六年前设计出来的,并一举斩获第三届C&I国际珠宝设计大赛冠军之名的“弧光”。
——真是好大的惊喜。
啪的一声,赵卿陆抬起头,不动声色地问:“你拍它花了多少钱?”
“两千八百万。”
赵卿陆:“……”
这个人傻钱多的败家爷们。
“不喜欢?”谢遇时睨她一眼,没在她脸上瞧见以往欣喜的模样。
怎么说也是特地给自己拍的。
赵卿陆拉扯着唇线,一字一顿地说:“特别喜欢。”
桑陌最近仕途不顺,好不容易争取到采访金融大佬的机会,不知怎的,到约定时间的前一天,上头突然下通知将她换成同组另一位入职不到两个月的新人。
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挫败,但桑陌也没细究下去,只当个人能力不足以胜任这段专访。
偶然间听到其他同事在私底下议论,才知道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是被那人给“睡”走的。
职场潜规则到哪都有,之前在淮安日报的时候,桑陌就见识过好几回类似的道德伦理大戏,像这样直接发生在自己身上倒是头一遭。
桑陌越想越气,“他以为自己是董贤、龙阳君吗?靠着一张脸吹吹枕边风就行了?还是说奥特曼看太多,把自己代入进去,变个身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就他那半吊子的能力,怕是在大佬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
赵卿陆听她吐槽好半会,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吹枕边风给你穿小鞋的该不会是个男人吧?”
桑陌点点头,想到什么补充道:“忘了跟你说,和这狗有一腿的上司也是个男的,五十多岁,秃顶,加啤酒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