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Shootgstars
“还有最后三级台阶,小心。”
乔稚欢点点头:“好。”
他试探性抬起脚步,沿着台阶的边沿踩下,发出踩上钢铁的声响。
视野一片漆黑,乔稚欢蒙着眼睛,由叶辞柯领着往前走。
“最后一级了。等下。”
乔稚欢依言站在原地,忽然全身一轻,他下意识抓住叶辞柯结实的肩膀,由他抱着自己,逆着风不知走了多远,才被重新放下来。
风很大,近乎撕扯地从袖口领口钻进来,吹得小臂发凉。
叶辞柯扳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向寒风。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乔稚欢笑着问他。
“还有十几秒。”叶辞柯回答完,静静等了会儿,“……到点了。”
遮住眼睛的软布被轻轻拆下,乔稚欢刚看清眼前景象,立即大退一步——他竟站在数百米的高塔上俯瞰整座城市。
建筑是乖巧排列的玩具,汽车像迷你的小盒子,开着星星大的远光灯在城市里穿梭。
整个城市一片漆黑,像在沉睡。
遥远的地面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大喊着倒计时:“十!九!八……”
因为距离太远,一切嘈杂都像隔了层坚冰,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反而更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上帝看人,大抵也是这个视角吧。
“……二!一!”
押着最后一声倒计时,亮光从城市边缘开始燃起,沿着八条大道直冲向城市中心点。
短短数秒间,整个城市开满暖灯做的花朵。
地面人群随之一片欢呼,紧接着,不同街区的光芒错落闪烁起来,乔稚欢这才想起来,早上听广播说,今天好像是什么节日,整个城市有整整八分钟的灯光秀。
而他所站的高塔位置刚刚好,能将所有景色尽揽眼底。
人间暖火点亮乔稚欢的眼,他不自觉浮起一丝笑容:“叶老师用心了。”
乔稚欢转头,脸上的笑容却稍稍定住。
叶辞柯倚着栏杆站着,夜风将他吹得忧郁,远处的灯光又给他镀上层缥缈的光。
他略微抬睫,四周的风都温和了。
叶辞柯似乎很紧张,他眼神躲闪,胸口却在剧烈起伏,深呼吸数次后,他低声唤:“欢欢。”
乔稚欢轻轻应了一声,朝他走近一小步,谁知这让叶辞柯更紧绷了,他想从兜中掏出什么,着急试了两三次,都没掏出来。
乔稚欢挺新奇地瞧他,叶老师居然也有这么慌张的时候。
他轻轻抓住叶辞柯的手腕:“我帮你拿。”
摸上兜里东西的瞬间,乔稚欢的神情细微地凝固了。
柔软羊皮质地,像是个正方体的盒子。
盒子不大,他用指尖很轻松就勾了出来,这是Stardiv的首饰盒,看大小应该是耳钉、领花之类的小东西。
“送我的?”乔稚欢刚要打开,叶辞柯却夺走盒子,“这个得我打开。”
盒子在他的大手上更显别致,叶辞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掀开上盖。
漂亮的火彩晃了乔稚欢的眼睛,他垂眸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你把自己的袖扣送我干嘛?”
“袖扣?”
叶辞柯有些诧异转过盒子,黑丝绒基座上,一对闪着火彩的……
黑钻袖扣。
这怎么会?出发前他装在身上的明明是戒指才对。
见他表情不对,乔稚欢扣上盒子,将它攥进手心,主动揽上叶辞柯的肩:“袖扣也蛮好的,我特别喜欢。叶老师快看,灯光秀都快结束了。”
叶辞柯低头,有种说不上来的低落。
这场灯光秀叶辞柯看得是心不在焉,一到家,他就直奔衣帽间。
乔稚欢跟着走进衣帽间,看见首饰层被拉开,衣帽间岛台上摆满首饰盒,盒盖全部打开。
他敲了敲门框:“怎么了?没事吧?”
叶辞柯停手,抬头问:“是不是有人动过首饰层的顺序?”
他一问乔稚欢想起来了,前几天魏灵诉请的阿姨来了,连带着这边也清理过:“应该是阿姨整理了一下。”
“……难怪。”
咔嚓,其中一个小盒子刚打开条缝,叶辞柯瞥见里面的东西,显著松了口气,盒盖还没打开,就立即将它扣上了。
他终于安定下来,按照自己顺序把首饰盒重新摆好。
乔稚欢看着他的动作,又想起他把散香石和水杯弄混的那一次,忽然有个大胆的推断:“叶老师,你……该不会是用放置的位置来分辨每种东西的吧?”
搭在首饰盒上的修长手指几不可查地一凝,叶辞柯低头,温和笑了:“怎么可能。”
他把岛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走过来摸摸乔稚欢的头:“不早了,我去给你放热水。”
叶辞柯揽着他的肩膀离开衣帽间,临出门前,乔稚欢回头,疑惑地瞥了岛台一眼。
演唱会在即,接下来行程会很忙,乔稚欢和叶辞柯商量着,工作开始前,先去医院探望叶辞柯的妈妈。
两人特意买了叶辛夷爱吃的和喜欢看的书,叶辞柯还特意带了个折叠架,好让她能平躺着看书。
“她是练舞留下的腰伤。”路上,叶辞柯告诉乔稚欢,“遇见我父亲时,她其实腰伤就很严重了,有我之后又彻底伤了腰椎,一直在保守治疗,到今年年初实在恶化地太厉害了,只能去做了手术。”
“医生说,脊椎的损伤是几乎不可逆的,术后要静卧半年,预后也不算太乐观。”
叶辞柯视线低垂,乔稚欢立即覆上他的手。
两人大包小包到了医院,一进病房,里面居然没人。
叶辛夷这时候还是得多躺,没人照顾也走不了多远,叶辞柯忙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刚想去护士岛问问人在哪儿,就见病房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叶辛夷和一位粉色衣服的小护士一道进了门。
在阿莉捷家时,乔稚欢见过叶辛夷的照片,那时候她一头黑色长发,温婉可人,气质相当出众。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她现在的模样和照片仍然相差无几,说她是叶辞柯的姐姐,怕也有人信。
“辞柯。”叶辛夷突然见到自己儿子,眼神蓦然一亮,而后目光落在乔稚欢身上,口中却和叶辞柯说话,“什么时候来的?”
她身边的小护士倒是一见乔稚欢就激动地红了脸:“啊这是,这是!”
叶辞柯忙回身把人牵上前,乔稚欢也大大方方伸手:“阿姨你好,我是乔稚欢。”
说完还朝一旁的小护士笑了笑,就当问好。
“她知道你是谁。”叶辞柯说。
“可不是嘛。”小护士喜笑颜开,“叶阿姨看完《狂仙》就特别喜欢你!她一个片段一个片段地给我们分析你的舞蹈厉害在哪,还要求我们科室全给你投票呢!”
她冲叶辛夷顽皮一笑:“叶阿姨,你这算粉丝见面。”
虽然小护士这么说,但乔稚欢毕竟是第一次见叶辛夷,只是拘谨地笑了笑。
叶辛夷顺势半开玩笑:“我偶像来了,你们都回避一下,我要和他单独谈谈。”
说着握住乔稚欢的手腕,拉着他往里走。
叶辞柯不明白他妈妈的意图,刚想跟上,立即被叶辛夷扫了一眼。
他没前进,但也没退后,就站在门口,满心担忧。
注意到叶辞柯的动向,乔稚欢回头安抚:“你先出去吧,没事的。”
叶辞柯这才缓缓点头:“我就在门口。”
病房里布置得温馨,窗前摆着米白色沙发,一束白玉兰插在沙发旁的茶几上。
叶辛夷想拉他在沙发上坐下,乔稚欢却阻拦道:“阿姨腰没事么?您要不还是躺着吧,休息重要。”
叶辛夷含笑道:“还懂得疼人。”
这话一出,叶辛夷对他俩的关系显然是清清楚楚。
不过,乔稚欢摸不准她的态度,没接话,只建议她还是躺着好些。
“我没事,康复的很好,都快成我主治医师的代表案例了。”叶辛夷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让我好好看看。”
琥珀色的眸子注视过来,乔稚欢不自觉低下头。
“真的好看。比电视上还好看。”叶辛夷温和端详他。
“刚刚她说的一点不夸张。辞柯参加了那个节目,我无聊跟着看,但我第一眼就看中了你。你的初舞台……跳的那么好,别人看不懂,我却看得懂。孩子,你背后……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乔稚欢客套道,“大家都这样。”
叶辛夷温和覆住他的手背:“跳得这么好,还这么谦虚,也难怪辞柯喜欢你。”
乔稚欢低着头没说话。
“初舞台我就发现辞柯不对。可能你还不知道,你在跳舞的时候,辞柯就紧紧盯着你,那眼神我一看就知道,这傻孩子,彻底栽了。”
乔稚欢听得耳朵发烫,他不是没注意到叶辞柯看他的眼神,只是那时候,他以为那眼神只是好奇。
叶辛夷的语气低下来:“……和辞柯在一起,挺辛苦吧。”
乔稚欢有些诧异地抬头:“没有。他待我其实挺好的。”
“我说的不是那方面。我不确定辞柯有没有告诉你……”
叶辛夷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开口:“他在非常投入,灵感爆发的时候,会有些问题。认知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视觉表象,说的是你看到的东西会在脑海里再次浮现重构,比如现在你可以想象一个苹果的样子,它是青色的,右上角被人咬了一口……很容易,对不对?”
“但这对辞柯来说很难。”叶辛夷说,“他不是看不清,也不是分不清,而是陷入创作之后,视觉表象会短暂接管视野——这个谁都这样,普通人在画画时也会一直想着成品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认知就会陷入一种紊乱。比如我们看苹果就是苹果,而辞柯看苹果,它可能会解构成色块线条,可能整个画面都融化,可能会看到更恐怖的梦魇。”
乔稚欢忽然想起《Libo》,想起阿莉捷说别人看《Libo》觉得惊奇,而她只觉得心疼。
还有那天,阿姨动了家里首饰的顺序,叶辞柯就错拿了袖扣——他显然是按照位置来分辨不同物品的。
乔稚欢试探问道:“叶老师的强迫症,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叶辛夷点头:“他很小就被我带去看医生,一开始还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后来,我记得那天是他四岁生日,他回来之后一句话不说,一直躲在卧室里。我以为他心情不好,就让他自己独处一阵,直到我听到很大一声巨响,赶紧赶过去,辞柯摔在一大堆画笔中间,见我来了,慌张着要收地上的狼藉。”
“……后来我问才知道,他想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编上号,按顺序放好,这样不管他分不分得清,东西都还是井井有条。我坐在地上帮他捡画笔,捡着捡着,我惆怅他以后该怎么办,往后几十年该怎么生活,就忍不住掉眼泪。辞柯他……他反过来安慰我,说‘妈咪你相信我,我能和别人一样好好生活。’”
“辞柯很懂事,从小就很懂事。”
叶辛夷眼圈微红,乔稚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她立即温和抬眼:“我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
乔稚欢陪着她,待她情绪稳定才说:“叶老师现在过得挺好的,其实如果不特意说出来,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异样。”
“而且,我不觉得这是病。今天听您说,我才明白《Libo》诞生于什么……能创造出这么炫目的舞剧,与其说它是病,倒不如说,这是一种……”他顿了顿,“天赋。”
叶辛夷忽然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
“对,这就是天赋。”乔稚欢笑道,“我没见过比他更有天赋的人了。”
叶辛夷的目光恒定地望着他,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攥紧:“欢欢。”乔稚欢嗯了一声。
“你知道么,以前我带辞柯去看各种医生,我们都觉得这是一种认知问题,只有Lori,只有他爸爸坚信这是天赋。”
“他总是爽朗笑着,说‘我花了十多年时间才学会解构,我儿子天生就会,多么天才!’”
清浅的笑容缓缓浮上叶辛夷唇角:“看来辞柯真的找对了人。”
从这个偶然的巧合开始,他俩越聊越投缘,眼看快过去一个小时。
但门外的叶辞柯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焦虑地转来转去,叶辛夷看见他隔三差五透过窥视窗瞥一眼,还和乔稚欢取笑“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么沉不住气的样子”。
叶辞柯越着急,叶辛夷反倒觉得有趣,刻意拖着时间逗他玩。
最终,叶辞柯实在等不了了,硬着头皮推开门,叶辛夷小声让乔稚欢“配合”,自己则立即板起脸,假装生气:“让你进来了么?”
“……有一个多小时了。”叶辞柯答着话,眼神都在乔稚欢身上。
“过来,我问你件事。”
叶辞柯走过来的每一步都煎熬极了,乔稚欢差点没忍住笑,赶紧低头掩过去。
“叶辞柯。“
一听这个严肃口吻,叶辞柯立即慌了:“妈……欢欢人很好,性格也坚韧,你别——”
“我别什么?”叶辛夷皱起眉头,“我开口了么你就说话?”
叶辞柯生怕多说更影响他妈对乔稚欢的看法,只得暂时闭嘴。
“我是问你。”叶辛夷故意顿了顿,仔细观赏他儿子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模样,才悠悠问,“求婚了么?”
叶辞柯、乔稚欢俱是一惊。
“问你呢!”
“打算求了。”叶辞柯悄悄往乔稚欢这边瞥,“戒指都买好了。”
“太慢了。”叶辛夷毫不遮掩地嫌弃自家儿子,“欢欢这么好,你还不快抓紧。”
叶辞柯点头:“嗯。”
乔稚欢倒是忽然低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我听欢欢说,他在这边没有长辈是么?”
“是。”
“可怜见的。”叶辛夷温和摸着他的头发,“以后我就是你的长辈,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或者辞柯待你不好,尽管和我说。”
叶辞柯抗议:“我不会待他不好的。”
叶辛夷白他:“求婚都不积极,还说什么。”
叶辞柯又吃个哑巴亏。
“来,你过来。”叶辛夷把叶辞柯拉近,这才把乔稚欢的手交到叶辞柯手上,“欢欢是个好孩子,你一定好好珍惜,听到没。”
叶辞柯用力点点头。
那之后乔稚欢和叶辞柯常来看她,叶辛夷的腰伤也一日好过一日,终于彻底大好。
她的主治医师觉得这是医学奇迹,叶辞柯倒是和他说,可能和乔稚欢的髋骨伤、神经幻痛痊愈一样,是另一个世界的守护与馈赠。
“他们的确很喜欢你,所以连带着你身边的人都爱屋及乌。”叶辞柯说。
乔稚欢在家里奇怪地转了一圈:“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叶辞柯感受一番:“没有。”
“可我怎么闻到这么大一股醋味。”
乔稚欢还没演完,人就被叶辞柯拽在腿上坐下,他撑着叶辞柯的肩膀,有些小自满地看着他:“怎么,被我说中了?”
叶辞柯把人拉下来,狠狠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