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入宫后便径直去了慈宁宫。
她昨日下午已递了入宫求见的牌子,太后那边也允了,是以今日她人刚入宫门便有慈宁宫的宫人前来相迎。
说起来长公主与郑太后的关系从来都很微妙。
从前建安帝在世时,长公主是这宫里除了继后外最受宠的女人。作为建安帝的第一个孩子,她是受尽万千宠爱长大的。
那时候的郑太后不过一个小小的低位嫔妃,见着长公主是要行礼的。
后来长公主的胞兄当了皇帝后、,长公主在宫里的威势便更盛一筹。但所谓物极必反,京城一夜宫变两人的人生便发生了天大的逆转。
长公主虽还有个好听的名头,但没了圣眷后往普通公主也没什么两样。而郑太后却一跃成了这后宫的女主人,反过来长公主得向她行礼跪拜了。
只不过郑太后上头有皇上,皇上上头还有摄政王,她儿子的皇位坐不稳郑太后也过得如履薄冰。所以对各家勋贵皇家子嗣也不敢过分托大,一切皆是小心谨慎。
长公主进了正殿后正准备行礼,就被郑太后给拦下了。
“还不赶紧赐座,你上我这儿来何须多礼。”
论年纪长公主还比郑大后大了几岁,气度也上更为张扬一些。她从前是被人捧惯了的,一时间也改不了性子,太后既叫她坐她便直接坐了下来。
只是坐下后到底还知道说些场面话,好好地捧了太后几句。
“原也是不敢进宫来打扰了,太后您忙,我们这些小辈不敢不懂事。只是昨日我家筝丫头突然被召进宫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她年纪小不懂事坏了规矩,这一宿都没睡着。”
郑太后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那可是不巧了,我这刚刚才吩咐人备车将她送回府上去。你们在宫门口可有碰见?”
“不曾碰见,大约是走岔了。筝丫头昨日进宫可一切都好?”
“好好,她可是懂事的孩子,知书达礼又懂规矩,你啊放一百个心。往后说不准我还会常叫她进宫陪我说话呢。”
长公主摸出块帕子掩嘴轻笑:“娘娘看得上她那就是她的福气,我这儿先替她谢过娘娘大恩。”
郑太后满脸带笑,正要开口目光却落在了长公主掏出来的那块帕子上。她也是在宫里多年的人,自然知道洒金梅是先帝赐给长公主的花,寻常人家一般无人会用。就是勋贵宗亲为了避嫌也不大会用。
看来汲儿说得没错,那日他身上系的那块帕子,定是富平侯府之物。
想到长公主急吼吼地进宫来演这么一场给自己看,郑太后心中便是一沉。
真是没想到她都离宫这么久了,宫中还能有这么强的人脉,宫里一发生点什么大情小事她那儿便第一时间知道了。连她的慈宁宫也没能幸免。
郑太后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故意把话头引到了青雀山别庄上去。先是说起长公主与二公主乐平公主姐妹情深,后来又忍不住感叹皇帝年纪小不懂事。
“这事儿我都没跟你提过,你们在别庄住的那几天,皇帝偷偷出宫找你们去了。”
郑太后这话半真半假,皇帝去了别庄是真,但可不是去找两个姐姐的。
长公主昨日就知道了这事儿,这会儿却还得装着头一回听说那样,满脸惊讶道:“皇上怎么去了,我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底下人怎么做事的,皇上到了别庄这么大的事竟是无人通报!”
“也不能怪他们,怪只怪汲儿自己顽皮,去了后山碰着了野狼滚下山来,身上伤了好几处。”
“这可如何是好,皇上如今在哪儿,我可得去瞧瞧他。”
郑太后赶紧拦着她:“无妨,你别担心,他早已大好了。说起来也是多亏了有贵人相救,要不然他这么昏迷着在野地里躺个几天,当真是要出大事呢。”
长公主从踏进慈宁宫起就在等这个机会,眼下机会送到了眼前她哪有不接的道理。
于是她长袖一挥抬手摁上了自己的太阳穴:“这、这事儿我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啊。”
郑太后也顺着她的话头追问:“怎么,哪里不对?”
“不不,我是说我们家茱儿同我说的事。”
长公主在那里吱吱唔唔装腔作势了半天,嘴里说着不可能不应该,话里话外却是把阮茱意外救了小皇帝的事情全都说了去。
郑太后一听惊喜道:“竟有这么巧的事儿,所以汲儿这次能化险为夷,竟全是茱儿的功劳?”
“不不,我也只是这般猜测,或许茱儿救的不是皇上也未可知。也怪我因茱儿身子弱,我便没怎么带她进宫里走动。否则她也不会认不出自己的舅舅来。”
郑太后身边的嬷嬷听了心中不由冷笑。长公主还真是逗,一边说着阮茱救的未必是皇帝,一边又下结论说那就是她的舅舅。
外甥女不认得舅舅这事儿本就荒唐,还不是因为从前十二皇子不受宠,长公主即便带着女儿进宫也不会去当今圣上跟前凑热闹。
那会儿她是多瞧不起十二皇子,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还得费尽心机来讨好吧。
几个人心里各自盘算着,口中谁也没说出来。郑太后一叠声地说这个事儿实在太巧,一会儿说要召阮茱进宫好好谢谢她,一会儿又说要赏赐什么的。
长公主一想到这是冒了陆家的功劳便不想太过张扬,笑着婉拒道:“娘娘可千万别这么做,茱儿不过是个小孩子,哪值得您花心思在她身上。更何况皇上受伤一事不可张扬,传出去有损圣誉。茱儿机缘巧合救了皇上,本也是她份内的事儿,您可千万别再夸她了。”
“那怎么也得谢谢她才是。”
郑太后说着就让嬷嬷捧了个匣子出来递到长公主手中:“这是我给茱儿的谢礼,你就帮她带回去吧。虽说不能大张旗鼓地赐礼,但她的这份恩情本宫自是记在心里了。往后你有机会便多带她进宫来陪我说说话,我也好好见见这孩子。”
长公主捧着那匣子起身谢恩,虽说不知里面是什么,但光看好沉甸甸的手感也知太后出手挺大方。
当然对于她来说,此刻匣子里装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信了她的话,把这功劳搁到了阮茱头上。
那样便够了,有了这一层信任往后再做任何事情便都能游刃有余了。等筝丫头去了寺庙或者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到时候她的茱儿说不准就能入宫为后了。
即便当不成皇后,有了救过皇帝这一层关系,加上她在宫中的人脉,让皇帝为茱儿指门称心的婚事也不是难事儿。
长公主眼见操心了多年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一时间也忘了府里富平侯整日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地对自己了。
哼,他这是瞧着自己没从前风光所以敢骑她头上来了?待她重获圣恩回头第一件事情就是收拾他。
先把宋姨娘那个贱蹄子给赶出府去,再去阮笙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握在手中,府中余下的人和事还不都得听她的。
想到这里长公主郁结了多日的眉眼终于舒展了开来。
郑太后应付了她许久,眼见人终于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她起身看了一眼身边的嬷嬷,口中称乏道:“你扶哀家去歇歇,说了半会儿话也是累了。”
嬷嬷心领神会上前扶住郑太后的胳膊,口中笑道:“想不到这事儿竟是如此锋回路转。”
“谁说不是呢,竟是茱儿这个外甥女救了汲儿。”
“可惜是外甥女,若不然召进宫来……”
郑太后笑着打断她:“那怕什么,皇上选后出身人品最重要,至于亲眷关系那也不是坏事儿。亲上加亲日后处起来也轻松些。若是随便选了个外头的女子进来,性子好也罢了,性子跋扈些的可不是要把汲儿欺负死了。你也知道他,小孩子心性一个。”
“是是,娘娘说得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便进了后面寝殿歇息。一直到进了房遣散众人关好门窗,郑太后才露出本来面目。
“若不是汲儿吩咐我是真懒殆见她。见一回生气一回,你瞧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子,还当自己真是当年那个长公主吗?”
嬷嬷给郑太后捏着肩膀:“娘娘莫生气,皇上这么吩咐定是有他的道理在。如今最最要紧的还是找出那个背主的小人,拔了这颗钉子才是最重要的。”
“那自然,安眼线安到了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她也算是够有胆量。仗着自小宫中长大跟谁都有几分情分,手都敢伸到我这儿了。这一回若不是把她痛快收拾了,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郑太后说到这里话一顿,眼里露出几分凶相来,“你且亲自给我盯着去,待找出那个奸险小人便来报我。我倒要看看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跟外头通风报信,真当皇上与哀家是傻子不成。”
嬷嬷怕她气坏身子,一个劲儿地劝解着,又唤了人进来侍候太后午睡,自己则赶紧去忙着捉奸细了。
一日不把这个人抓起来,这慈宁宫就一日不得安生。哪天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长公主捧了一匣子赏赐出了宫门,待上了自家马车后许妈妈立即便凑上来问:“公主,事情办得如何?”
长公主将匣子往她手中一放:“自个儿看吧。”
许妈妈颤颤巍巍地接过匣子打开,立马就被里面的金银珠翠迷花了眼。她是识货之人,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全是价值不菲。
可也就是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心里的害怕也跟着愈发大了。
如今赏得越多,将来事发便也会罚得越狠。太后眼下对此事深信不疑,来日知道被骗岂能善罢甘休。
一想到往后府里的光景和自己的将来,许妈妈吓得腿发软。
长公主见她这般还当是高兴的,不屑道:“瞧你那小家子气的样子,这么些东西就把你唬住了?从前我宫里的哪一样不比这个要好,这些不过小儿科罢了。最要紧的不是赏赐些什么,而是太后今日跟我漏了口风,有意召茱儿进宫。这才是天大的喜事。”
许妈妈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也不敢反驳,心里却已经计较上了。
事情太顺利,总叫人不安。或许转眼间就要变天吧。
转眼便过了立秋,天气不似先前那般酷热,京城的贵女圈里这些日子都在传一件大事。
太后娘娘千秋,皇上至孝要在宫中大摆宴席,专门宴请她们这些名门贵女。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就是一个说道说道嘴的大喜事,但对勋爵权贵之家来说,这却是宫里放出来的一个大大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