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这会儿正在令仪堂喝茶,一面让人将带来的礼送到阮老太太跟前。
“早先就想来看您了,一直不得空,前一阵儿元儿去了西北,我这一颗心啊也随他一块儿过去了。”
阮老太太一脸和善的笑容,只一个劲儿地让陆夫人喝茶,听到她说起西北的事儿,脸上笑意更甚。
高位者打机锋向来话说一半留一半,陆夫人提到西北阮老太太就知道她指的是何事。那不就是半年前传言摄政王突然在西北被人暗算失踪,陆家小将军前去寻人一事儿嘛。
当时京城各家猜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如今事情早已尘埃落定,众人心里也都清楚,这不过就是摄政王给三皇子设的一个局。后来三皇子行宫变之时,被一箭射穿头颅,他的那些个依附者也都一一落网。
说起来她家也是差点遭了大难,若是那会儿听了儿媳妇的挑唆和南国公家结了亲,三皇子这事儿一败露搞不好富平侯府也得跟着吃挂落。
一想到此事,阮老太太至今心有余悸。
好在如今一切风平浪静,再无人提起这些前尘往事。陆夫人一来也是不住地夸赞阮筝:“……府上两位姑娘当真都是毓秀钟灵,不仅模样好性子也好。前一阵儿上我家来,我家老太太也是喜欢得不得了。这不这回特意嘱咐我给两位姑娘带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老太太可千万不要推辞。”
阮老太太看着陆夫人让人流水似的往屋内搬匣子,又听她话里话外赞着阮筝,心里多少猜到了她此趟前来的用意。
说起来陆家不失为一门结亲的好人家,陆将军声名赫赫是手握兵权的大将,与摄政王交情匪浅。陆小将军更是一表人才,且还是陆夫人唯一的嫡出儿子,将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再看陆夫人这个未来婆母,眉眼里都是对她家大姑娘的喜欢。
她的筝儿若是嫁进陆家,那往后便日子都是舒心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阮老太太轻咳两声,笑道:“你回去啊替我谢过你婆母。老婆子我身子骨不大好,这回便不去凑热闹了。”
陆夫人一听有点急了:“老太太,我家老祖宗可是说了,您与她年少便相识,是多年的好姐妹,此番去别庄避暑乃是诚心相邀,老太太可切莫推辞。”
陆夫人口中说的另庄位于青雀山下,是一片占地极大的庄子,是她家妯娌乐平公主的私产。乐平公主不似卫阳长公主那般倨傲,是个天性烂漫之人。嫁进陆家后上下一团和气,各房相处得极好。
她那处庄子依山傍水得天独厚,最是冬暖夏凉,是以每年盛夏乐平公平都会邀家中女眷前去避暑,还会让她们广带亲眷好友前去热闹热闹。
对公主来说,这么做既全了她对婆母的孝道,也能趁机松泛松泛。
今年亦是如此,陆夫人一心想把阮筝娶进家门来,自然想与她多亲近几分,便求了婆母的恩准自行来富平侯府请阮老太太一同前往。
听说阮老太太最是宠爱阮筝这个大孙女,她若是前往阮筝自然也要同行。只是她没料到,这;边她刚提议,那边阮老太太就给回绝了。
阮老太太盯着陆夫人不大自在的表情观望许久,拿起手头的茶盅撇了撇上头的浮沫,话锋一转又道:“我与你婆婆确实是经年的交情,她的面子我也不好不给。只是天气热我身子倦怠不宜走动,不如就让我家大姑娘替我走这一趟,到你婆婆跟前替我陪她好好说几日话吧。”
陆夫人没料到事情还能这般峰回路转,当即大喜过望,陪着阮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待到阮筝到来时又拉着她的寒暄许久,临走前竟还拨下了手中的一只羊脂玉镯套到了她手上。
阮筝见那镯子用料贵重不敢收,却听老太太在那儿笑着劝她:“长者赐不敢辞,你便收着吧。过几日跟着陆夫人到了别庄上,可得懂事嘴甜些,不可惹人厌烦知道吗?”
陆夫人笑道:“我看筝儿最是聪明乖巧,哪里会招人烦,倒是我家那个小子才真真是烦死人呢。”
老太太十分满意陆夫人的反应,待她走后又让人将她送来的礼分送到两位姑娘的屋子里,还特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也一并给了阮筝。
反正二姑娘有她亲娘疼,也不稀罕她老太婆的这些玩意儿。
琼华院里,长公主听许妈妈将今日陆夫人上门之事细细说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你说陆夫人除了这些礼外,还额外送了大丫头一只镯子?”
“是,像是临时起意,不像是事先有所准备。”
许妈妈知道长公主在烦心什么,这么说只是为了宽她的心。可长公主不傻,当即便怼了回去:“那她邀筝丫头去别庄避暑,这可不是临时起的意吧?”
“听说原本请的是老太太,老太太不想去这才让大姑娘替她走一趟的。”
“这个死老婆子。”长公主气得咬牙骂了一句,攥着丝帕的手重重地敲到了桌面上,“她这是故意的,好叫我没了开口的机会。”
如果老太太应了这趟邀约且带上了阮筝,那她便可以借口侍候祖母,让茱儿也一并跟去。可现在老太太不去,只去大姑娘一个,她便没了把茱儿往陆家送的借口。
陆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这会儿也猜到了,只是她有些想不通,陆夫人怎么就突然看上阮筝了?是图她模样俊俏吗?
可大户人家娶媳妇家世门第最为看重,其次便是闺中声誉,容貌是排在最次位的。有些人家甚至不愿媳妇长得过于娇媚,怕娶进门闹得鸡犬不宁母子失和。
女子,贤良最为要紧,性子软和好拿捏便更好,长那么漂亮有什么用,只会勾得男人整日不思进取罢了。
长公主真是没想到,陆夫人竟是个看脸的婆母。
她看了眼许妈妈,眉头紧蹙:“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许妈妈也觉得奇怪,仔细想了一番像是明白了过来:“陆夫人似乎是姓许,是按察使许大人家的千金。当年许家与江家……”
许妈妈这么一说长公主也想了起来。江氏那个贱人也是官家之女,当年她一心想嫁给阮怀澹,也曾查过他的原配江氏的家世。印象里江家确实与许家有几分渊源。
只是许家也不过三品而已,对上她堂堂公主之尊就算有心为江氏说话,也不过螳臂挡车而已。
当年江氏被逐她记得许家没有开一句口,但如今过去了十几年,她这个公主位份虽然升了,实权却少了许多。此一时彼一时,许家这是又动了别的心思了?
一想到这里长公主便惴惴起来,她有心和陆家结亲,偏偏陆夫人看中了阮筝,且是一眼相中。回忆起那一日在将军府上陆夫人对阮筝的态度,长公主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你说这陆家小将军与大丫头,莫非有什么娃娃亲不成?”
许妈妈也担心这个,眼下只能劝长公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有也无妨,谁还会认这桩亲事。”
“陆夫人不就很想认吗?还有那个江氏,这么些年留着她这条命,眼下倒是要留出祸患来了。不成,我得想个法子才好。”
许妈妈:“公主这是要让江氏闭嘴?要不老奴走一趟,好好敲打她一番?”
长公主却直摇头,嘴角噙起一丝笑意:“活人哪有死人会保守秘密,想让江氏不要开口,最好的办法就是……”
许妈妈心头一凛,赶紧劝道:“公主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莫要惊动了旁人。若是传到宫中怕是会惹太后娘娘不高兴。”
长公主一想到比自己还小许多的郑太后,不由恨恨咬了牙。这女人从前见着自己都要行礼,如今却爬到了她头上,可着劲儿地拿太后的威仪压她。
若不是她亲哥早逝,哪里轮得到这女人在她跟前耀武扬威。长公主强忍下一口恶气,恨恨道:我知道了,这事自然要做得天衣无缝。”
陆夫人是个急性子,都没给阮筝太多收拾的时间,第二日便派了府上的车马来接她,径直往别庄前去。
此番前去的皆是陆府的女眷,陆家家大业大人也极多,光名房的夫人小姐都有一大堆,还有她们各自要带的丫鬟婆子,连同这些日子要用的近身物品,连人带车足有三十多辆,浩浩荡荡驶过整个京城长街,一路朝城郊的别庄驶去。
阮筝一到陆府门前就被陆夫人拉去了自己的那辆车上,与她同路而行。车里除了陆夫人外,只有一个侍候的丫鬟,倒叫阮筝不太拘束。
陆夫人乃武将家眷,说话爽快直接,一见着阮筝便一口一个筝儿唤得亲热,也没那么多规矩,只不停地让人将备好的糕点茶果拿与她吃。
阮筝这一路被她塞了个半饱,只觉得再这么吃下去,回头带来的衣衫都要穿不下了。
车子顶着日头行了一早上,终是在太阳高悬最热的晌午时分到达了别庄门前。阮筝还未下车只掀帘扫了外头一眼,便意外地发现原来乐平公主的别庄竟是建在了青雀山下。
一见那熟悉的巍峨山势,阮筝便脱口而出:“原来咱们这趟是到青雀山来了。”
陆夫人不如阮筝知道内情,听到这话只笑问:“筝儿以前也常来这里?”
“从小跟着祖母去山上的青雀庵烧香,前一阵子我还陪祖母在庵里小住过一段日子。”
不仅如此还去了趟后山,本想寻生母却不料认识了那个男人,还与他有了那么多牵绊。
阮筝眉目一敛,突然意识到这对自己是个极好的机会。如今她身边除了两个丫鬟外再无阮家人,想要上山寻人比从前更为方便。且等她在别庄安定下来后,便寻个机会上山去。
正想着马车前的厢门叫人一把推开,一个明艳的少女出现在了门前,语带抱怨道:“母亲怎么还不下车,女儿我都饿了。”
阮筝一听她的话便明白过来,这是陆夫人的女儿,陆小将军的胞妹陆家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