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闫二花急忙摆手,“这个布料太贵了,我今天都不打算买新衣服的,家里做好了新被子,买两条枕巾,再买一条床单就可以了。”
“怎么能不买,买!”
听到对象这么会过日子,白志诚反而不纠结了,“同志,麻烦再给我扯五尺水粉色!”
“不要,不要扯!”闫二花急坏了,直接扑到柜台上阻拦。
“都要当新娘子,怎么能不穿件新衣裳。”葛嫦慧笑着道:“志诚现在有工作了,以后还能接着挣钱,不用省在这一时。”
看到营业员将两款布先包好了,白露珠接过来放在一边,素色的确良21一尺,数了33块6毛钱递过去。
厚的放在母亲篮子里,薄的交给堂弟,“你要真想买还抢不过一个小姑娘?别抠抠搜搜的,一生就结婚一次。”
“这个先放二婶篮子里,我没带包来。”白志诚没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块钱,又拿了一些零钱出来,“同志,直接扯五尺,我们打算结婚穿。”
“恭喜啊,找个这么懂事的媳妇。”
谁都喜欢沾点喜气,营业员听完露出笑容,拿着黑色大剪刀一裁,五尺不多不少。
这年头供销社的营业员身上都是有点本事的,凭借手感就知道一块布有几尺几寸,食品柜台的营业员,叠了一手的好包装,包的整整齐齐又好看还不会漏,听说参加工作之前要练好几个月才能到门市独当一面。
看着服务员裁完了,闫二花干着急也没用,等拿到布之后脸上露出个小酒窝,最时髦洋气的布料,哪有女孩子会真不喜欢。
“等一下一起去裁缝那里。”葛嫦慧笑了,又找营业员裁了一种很薄很透明的布料,这种布料一般没什么人买,因为单穿不了,都是买来做裙子内衬,连布票都是折一大半收的。
拿的确良做连衣裙,过于飘逸就需要在加一层内衬,防止春夏天风吹走光。
买完布料,白露珠与母亲又挑了几条新花色手绢,8毛钱一条,买了四条,看到有绣竹子的,又给贺祺深也买了一条。
走到副食品百货区,先称了一小包果丹皮,全部插在兜里,剥开之后慢慢嚼着,看着母亲挑选家里生活用品。
从手电筒买到顶针鞋样子,称了白糖红糖,又买了油果麻饼,香软的桂花云片糕,服务员手速麻溜包好,堆了半篮子。
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好了收音机,手上提着的篮子里多了半扇排骨,离近了看到里面还有一只绑着腿的红毛公鸡,十几条小鲫鱼在网兜里活蹦乱跳。
再看母亲拿着两个双喜搪瓷脸盆,一副打算下手的样子,白露珠忍不住说:
“两位同志,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们等一下还要去百货商场?谁会拿着洗脸盆,提着半扇猪排骨去逛商场?真是服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葛嫦慧失笑道:“瞧我,还真是忘了,主要咱平时也不往那去,这一能敞开怀买,就发现这也缺那也缺,这个好那个也好,根本停不住手。”
白越明提着篮子炫耀道:“你看我买的这个肋排多好?天不亮赶到肉站都买不到这么肥的排骨,还有这小草鱼,放点豆腐一起煮,甭提多鲜了,咱们来得早,不买白不买。”
白露珠伸头看了一眼,“爸,你不是都花超支了吗?”
“没事,找你妈报销,你妈肯定花不完。”白越明转到媳妇跟前,看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看,我就知道…咦?这是的确良?”
葛嫦慧神情里有一点小得瑟,“女儿买的,买了十尺给我做连衣裙。”
白越明看到篮子里还有自己喜欢吃的点心后,笑道:“好看,你穿肯定好看。”
眼见两人又聊起来了,白露珠没好气说:“爸,你等下自己送回去。”
听了女儿的话,白越明乐呵呵道:“我等下送回去,就不去找你们了,在家打理小鱼。”
葛嫦慧还是没忍住买了两个搪瓷盆,叠在一起后当篮子用。
梨子苹果又各称了二斤,两个篮子塞得满满地,新脸盆里也堆得满满的,才走出供销社。
葛嫦慧笑得一脸满足:“哎呀,当年结婚也没今天高兴。”
“说什么呢?”白越明纠正:“当年结婚是一种心情,今天女儿孝顺又是一种心情,怎么能放在一起比。”
刚说完看着怀里的收音机,美到不行:“闺女好啊,还是养闺女好啊!”
今天一回去,隔壁大院的人要是听到收音机的声音,肯定全都跑过来听。
挣了钱就是要全家开心,白露珠往嘴里放一个西瓜泡泡糖,高高翘着嘴角慢嚼。
白越明用绳子将编织篮子堆在脸盆上面,一起绑在后座,另一个放到前面车篮子里面,再把网兜挂车把手上,精神抖擞骑着自行车往家走,一路上遇到熟悉的人,又大声又热情打着招呼。
白志诚听到她们还要先去商场,没有跟着来,带着闫二花迫不及待往裁缝店去了。
三波人各走一路。
白露珠骑着自行车载着母亲,来到县城里唯一一家百货大楼。
进了大门直奔箱包区,布票之所以紧俏,是因为全国棉花量产出少,像旅行包皮包之类的,就用不着布票,不过价格也偏贵,对于普通工薪的人来说还是舍不得买,有这钱宁愿去抢的确良。
不想再买黑色,挑了一个杏色手提包,线条简约,包型立体,比之前的小皮包大一些,主包上面有着一层拉链,里面有夹层暗袋,还有一根长带子可以随意调节斜挎。
中号售价22块钱,母亲也觉得好看,白露珠拿了一个中号,又给她拿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大号。
开单的时候葛嫦慧没发现,直到白露珠付完钱回来,营业员给了两个,才顿时愣住,等反应过来,立马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我要什么皮包,每天上下班装不了什么东西。”
“妈,这叫母女姐妹包,咱俩一人一个多好,你不是说好看吗。”白露珠拆了纸袋包装,直接拎在手上。
买都买了,葛嫦慧也不能当着人面场去给退了,让女儿为难,再说的确很好看,便不纠结了,没有学女儿把包装拆了直接就用起来了,不舍得拆包装,当宝贝似得用手抱着。
逛到茶具柜台,台面上摆着一副紫砂茶壶,四个圆耳杯,扁圆钮,二弯流,模样喜人,做工细腻,营业员说是黄龙山原矿紫砂泥,售价6666,搞得很吉利。
想到父亲躺在摇椅上,听着收音机,品着茶,悠闲惬意的样子,选了一套福禄刻纹的套装,又从玻璃里看到刻着竹叶,清新雅致的秦权壶,搭配玲珑小巧,盈手可握的小圆杯,很符合贺祺深家的风格,便又多买了一套。
从营业员的表情里,可以看出惊讶坏了,没想到会有人连买两套这么贵的东西。
葛嫦慧看得连连咂舌,却没出声扰了女儿的兴致,毕竟除了有一点心疼钱,获得更多的还是快乐和暖心。
白露珠一点都不心疼,因为这两套壶底写着中国宜兴四个字,是从宜兴厂出来的,货真价实。
再过两年,就要开始改成工艺师留名标价,价格暴涨,讲究名家手艺,等再进了九十年代,再想买真正的紫砂壶就难了,市场造假严重,多得是倒浆壶糊弄人,就算是懂行的人都有可能栽了。
且不说这种改革前的工艺,以后会身价翻好几翻,白露珠买这两套,就是为了用着放心,一套纯正紫砂,用得越久,包浆越圆润,只要不出意外碎掉,能一直用下去。
最后买了一双回力小白鞋,想着月底穿着去外地,再加上珠圳地区,天气一直偏暖,她们现在还穿着棉袄,人家那边早就连毛衣都不穿了。
母女俩再次满载满归,刚进街道就听到特别响亮的收音机声音,离近了听到里面正唱着南泥湾。
家门口围着好些人,很多老太太抓着瓜子,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笑眯眯竖起耳朵听。
有人看到她们回来,笑着道:
“上街买东西去了?”
“露珠,听说又要去外地演出了?”
“露珠,你真是个懂事孩子,听你爸说,这收音机是你攒了好几个月,特意孝顺给他的。”
“嫦慧,又买啥了?听说露珠还给你买了十尺的确良!我滴乖乖,你这女儿没白养啊!”
葛嫦慧笑着与周围邻居打招呼,白露珠应了几个长辈后,推着车进门。
一进门看了几圈,没发现收音机在哪,顺着声音找,才发现高高摆在院墙上。
白露珠顿时哭笑不得,活了两辈子,才知道父亲也这么能嘚瑟。
或许应该说,每个父母都忍不住想炫耀孩子的孝心,上辈子全身心都活在挣扎里,很少真正贴切关心到父母的需要,总觉得他们什么都不缺,忽略太多。
“你可真能嘚瑟!”
葛嫦慧洗了手就开骂,“你怎么不弄根杆子挂到天上去,把整个香阳县的人都招来!”
“搞得全街道就你买得起一样!”
白越明已经将小鱼打理好,正在清洗干净,闻言关了水龙头道:“哪是我嘚瑟,刚到家的时候,我还不太会摆弄,猛地一放,差点给我耳朵震聋了,正好也把你们厂刚下班的人惹来了。”
“放墙上那是几个老太太让干的,说是放得高,听得响亮。”
刚说没两句,外面进来两三个端着饭碗的邻居。
“越明,你这个收音机是真清楚,赶明我也攒钱去买一个。”
“拿着也方便,这么小一个,不占地方。”
“嫦慧能干,也教出来个能干孩子,人家都是父母给孩子准备三转一响,你们家露珠反过来了。”
“哪有的事,她爸自己还添了点钱,这才买下来了。”葛嫦慧谦虚道,没有在外人面前吹嘘女儿。
隔壁妇女问:“露珠应该是去县里给人做活动挣来的钱,不是自己攒的钱吧?”
“对对,我看到报纸了,报纸上都夸你是白大师,卖出那么些东西,都引起国家总局重视了!”
“卖出那么多,少说一天得给个五十块钱吧,不然不是白干了。”
“五十怎么可能,不给个一百都说不过去。”
“露珠,到底拿了多少?”
白露珠笑了笑,没有不耐烦,“去参加活动是团里的安排,帮团里干事的。”
一说团里,大家顿时就不好奇了。
原来是外派干活,那肯定是没什么钱可拿的,就跟去外地演出一样,顶多拿点补贴。
从大家的反应里,知道张安美没有向周围人透露出要去市里上班的事,倒暂时省了一番口舌。
录音机里正放着水浒传,大家听了都不想走,大院里住的都是普通工薪,没有计划生育,一两份工资要养好几张嘴,攒点钱也是拿去买自行车缝纫机更实惠的物件,收音机属于精神享受,排在最后,没什么人去买。
以前都是听街道大喇叭放点东西听,说结束就结束了,还不能自己转台,这会听了没多久就觉出好处来了。
刚听完歌,一转台就到了新闻频道,再一转台就到了故事频道,再加上白越明大方,就放着给所有人听,不像大院里有家人,经常是藏起来自己听,让调大一点声音,就说声音大了费电,震耳朵,凑钱买电池给他也不干。
刚才看到露珠家放了,所有人都出来听,那家人又把收音机开到最大了,似乎是想比赛一样,想把人都招回去。
然而电子产品,老款确实不如新款功能强,喇叭都不是一个级别,再加上之前的原因,没有一个人离开,全都聚在这边,边听边聊。
白露珠不知道这些小九九,人都来了,听就听呗,反正都要放的,她正在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放好。
“哟!这什么!紫砂壶!”白越明见了果然惊喜,茶壶还能买给谁,肯定是买给他用的了,“闺女,这可值不少钱了,两个月工资吧?”
白露珠正在浴室打着肥皂洗手,往外喊道:“福禄那一套是你的,爸,你不是正好买了豆腐吗,留一块开壶用,晚上放茶壶里煮,得煮两三个小时才能去除泥土味,还得再用茶叶煮一遍。”
“我懂,单位老曹就喜欢这些东西,听他说起过。”白越明兴奋坏了,小心谨慎将茶壶杯子挪到厨房,准备等一下就给煮了开壶。
白露珠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大家都挺有分寸感,最多踏进院子,没有进来客厅,知道屋里人在忙晚饭。
走进厨房,父亲正哼着刚才收音机里放着的南泥湾,挨个将小杯子拿起来看个仔细。
白露珠催促:“爸,你快点做饭,人家都吃完了,我们家还没开火。”
“哎!闺女饿了,爸爸这就来煎鱼!”白越明对紫砂壶越看越喜欢,还怕一不小心碰碎了,特地放到橱柜里收着。
收好之后,哼着歌开火做饭,拿搪瓷碗舀了半碗面粉,将巴掌大的小草鱼两边都沾上面粉,一个个放进滚烫的油锅里,小火慢煎。
“真香。”白露珠冲了一杯牛奶,闻到一种烤鱼的味道,已经感觉到饥肠辘辘。
白越明停下歌声,笑道:“麻饼小油果都放在斗柜最左边的抽屉里,你先吃些垫垫肚子。”
白露珠吸了一口气,带着香味走回客厅,还没坐下,就看到老太太拄着拐棍来了,后面跟着提着蛇皮袋的大伯母。
“爸妈,奶奶来了。”
白越明在里面煎鱼没听到,葛嫦慧快速从房间里走出来,疑惑问:“妈,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老太太打从到门口开始,就受到邻居们的热情招呼,此时面带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拄着拐棍到客厅坐下,指着外面道:
“这么些人都来听收音机啊,怪热闹的,我过来住两天。”
“怎么劝都劝不住,突然就要来这边住。”徐红梅愁得不行,“你们都要上班,白天家里没个人,要是有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白露珠意外看了老太太一眼,一时半会想不到是要搞哪出,怎么就突然要过来住了。
“没事,隔壁大院好些婶子都跟妈岁数差不多,白天能唠嗑,中午我骑车送饭回来。”婆婆要来住,葛嫦慧没有任何不欢迎的意思。
老太太听了也高兴,“刚才在街道口遇到志诚了,让他回去给我搬被褥,睡习惯了,怕乍一换再睡不着。”
“妈?”
鱼煎好了,加入开水慢炖后,就听到了外面说话声,白越明擦干手走出来,“出什么事了,你这么大晚上搬过来。”
徐红梅看到小叔子语气不对,有种质问的意思,连忙道:“没出任何事,晚饭才刚上桌子,妈就不乐意了,二话没说,就回屋收拾了东西,要搬来这边住。”
白露珠低头一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是不是烧了妈不喜欢的菜?”白越明走到老太太跟前,“锅里刚煮了鱼……”
“不吃鱼!”
老太太一脸嫌弃打断小儿子的话,“一条鱼煮三天汤,连着煮了半拉月,现在一闻到鱼味就想吐。”
屋里人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