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不知道客厅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王姨接过碗：“哎呀,其实不用送过来的，一会儿王姨去拿就是了。”

蓁蓁睁着晶亮的眸子，继续夸：“阿姨做的凉粉特别好吃~！”

王姨笑得简直合不拢嘴,顿时忍不住，又给蓁蓁悄悄塞了几颗奶糖,“好了好了,去玩吧,下次想吃王姨再给你做啊。”

蓁蓁点点脑袋，谢过王姨，扭头就往书房里跑——

司从白最近开始教她读拼音和认字了。现在还在书房里等她。她想赶紧回去。

蓁蓁的学习热情高涨,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世界上所有的字都认会。学起东西来干劲十足，勤奋到司从白都有些诧异。

然而，蓁蓁刚跑了没几步，前方走廊里忽地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直接挡住了她的去路。

蓁蓁猛地来了个急刹车。

她停下步子，抬头看看神色有些微异样的姜父，又回过脑袋，迟疑瞧瞧自己的身后。

身后没有其他人。

蓁蓁茫茫然地皱起了小眉头。

那，是来找她的？

蓁蓁不是很想跟姜父直接对上。

她抱着一丝侥幸,往廊道边边挪了挪，想让姜父走过去。

蓁蓁想,也许姜父也是想要去厨房，找王阿姨要凉粉吃呢？

姜父没动。

蓁蓁抿了下唇,也憋着一股气,没动。

姜父见蓁蓁停在离他好一段距离，迟迟没打算靠近的意思，小脑袋也低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身侧的手捏了捏，才缓缓蹲下身，对蓁蓁露出个和蔼的笑来：“蓁蓁……是叫蓁蓁，是吧？我们上次见过的。你还记得叔叔吗？”

躲在圆柱后的司老爷子拧着眉，对旁边的钟老爷子道：“这姜家的到底想做什么？就缠着蓁蓁了？”

不就是长得跟他有那么点像吗，他自己都有一儿一女在家，没道理别家孩子跟他长得像一点就要往回拐吧。

这全世界的人不都两个眼睛一鼻子，相像的多了去了。

钟老爷子杵着手杖，也跟着看向廊道，轻哼：“谁知道。不过，就算他真没什么其他想法，只是单纯想认蓁蓁当干女儿，我也是不同意的。”

要不是刚刚蓁蓁突然出声，让钟老爷子实在抹不开脸再次拒绝，不然姜父都别想越过他们两个老头子，跟蓁蓁说上话。

好好一小丫头，叫他爷爷叫得多软乎啊，真要当谁的干女儿干孙女，轮得到姜家？

再说姜家那教育环境多差啊，有个爱说谎又喜欢哭闹的姜以珍，万一把蓁蓁给带坏了可怎么办？

司老爷子赞同点头：“姜家实在不会教孩子。”

那边的蓁蓁不情不愿地跟姜父对视。

她试图说服自己：其实上次赶走她、说她是坏人的是姜以珍，跟姜父姜母其实没什么……蓁蓁果然还是不太喜欢跟姜以珍有关的任何人。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点点脑袋，小声说：“记得。”

轻轻软软的嗓音一下子就让姜父又笑了下，怎么看蓁蓁怎么顺眼。

他的语调更轻更缓：“那叔叔想跟蓁蓁交朋友，可以吗？”

姜父很少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说话。

就算是姜以珍，也只是默默地把她想要的所有东西都买回来，陪在姜以珍身边。

哄人抱人这些事都是姜母做的。

至于姜以佶这个大儿子，姜父自然就更严厉了，连笑容都吝啬于给。

可姜父如今对着蓁蓁这双懵懵懂懂的浅褐色圆眼，却是下意识的，连语调都不敢放重，就怕把人给吓走。

蓁蓁仰着脑袋，眨眨眼，疑惑问：“可是，叔叔为什么不去跟其他叔叔阿姨交朋友呢?”

她是真的困惑。

难道这个叔叔已经找不到大人跟他做朋友了，这才来找她吗？

那好像，还有点可怜？

姜父：“……”

他轻咳了声，“不是的。蓁蓁，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挺有缘分。”

“交朋友也不需要把年龄卡死，只要一起相处得高兴就可以。”

蓁蓁默默在心里嘀咕，那她跟这个叔叔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多高兴啊。

她又想了想。嗯，还是跟司从白一起玩才高兴。

于是在姜父隐含期待的目光下，蓁蓁憋了憋，终于还是小声地实话实说：“可是我好像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

姜父：“……”

除了司老爷子钟老爷子之类德高望重的长辈之外，姜父很少这样在谁面前这样吃瘪。

“怎么会不需要呢？”他深吸了口气，拿出自己的筹码：“叔叔有钱，可以给蓁蓁买好吃的好玩的。买大房子都可以。”

蓁蓁扬着脑袋望他，圆眼澄澈，眸子里却一点也没有心动或者感兴趣的意味。

她想：司从白也有钱。司从白也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也给她买房子。

而且在他们还不是“朋友”的时候就给她买了。

姜父继续加筹码：“叔叔家还有两个跟蓁蓁差不多大的小朋友，可以跟蓁蓁一起玩。”

蓁蓁当即鼓起腮帮子，反驳：“他们才不会跟我玩。”

姜父一愣，随即失笑：“你都没跟他们接触过，怎么会知道他们就不跟你玩了呢。”

“蓁蓁多可爱呀，小朋友们都会想要跟蓁蓁一起玩的。”

“叔叔家里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你上次也见过的，她肯定会喜欢你。”

蓁蓁见姜父不信她，还自顾自地往下说，顿时就皱起眉头，用软软的语调指责：“你骗人！”

她觉得姜父是个一点都不诚实的大人。

蓁蓁有点生气，还有点难过，眼眶微红，“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她还凶我，她说我脏，她说我坏，她还把我赶走！”

姜父一愣。

躲在圆柱后面的司老爷子和钟老爷子同时蹙眉，对视一眼。

蓁蓁红着圆眼，自以为凶巴巴地瞪了眼姜父：“你是她爸爸，你也是坏人！”

“我才不要跟你们玩！也不要跟你们当朋友！！”

说完，蓁蓁不等姜父反应，直接绕开他，飞快地闷头往前跑走了。

姜父下意识伸手，想挽留。

那只手自然是徒劳地停留在半空。

他动了动唇，却只就这么看着蓁蓁跑走，然后直愣愣地撞上拐角出来的司奶奶。

姜父瞬间站起身，走过去。

那边的司奶奶“哎哟”一声，顺着惯性后退一步，稳住身形后，再弯腰扶住蓁蓁。

她及时拉住说了句“对不起”就又想跑走的蓁蓁，蹲下身，刚想说话，便惊讶地睁大眼。

司奶奶当即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心疼道：“怎么哭啦？谁欺负我们蓁蓁了？告诉奶奶，奶奶帮蓁蓁欺负回去！”

姜父走到一半的步子顿住。

他深褐色的眸子沉沉的。

他停了好几秒，才抬手抹了把脸，吐出一口气。是他把蓁蓁惹哭的，这时候再过去，就太不识相了些。

紧接着，姜父又隆起眉峰。

不过，蓁蓁说的那些话，都委屈哭了，肯定不至于撒谎……姜以珍背地里又干了什么？

以前想到姜以珍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儿，姜父只会觉得高兴和自豪，可最近，姜以珍这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如果说撒谎任性只能算是小错，是姜以珍怕被他们责罚才选择的更利于她的说法，那说人坏话，把人赶走……可就是人品问题了。

姜父又看了几眼扑在司奶奶怀里委屈巴巴哽咽的蓁蓁，虽然心里还有无数话想说想问，但好歹有点自知之明，没过去给蓁蓁添堵。

他转身离开。

姜父走后，司奶奶捧起蓁蓁的小脸蛋，无奈道：“鼻子都红咯，就不怕一会儿去找从白被他笑话？”

蓁蓁眨眨眼，泪水止住了，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打着哭嗝，“他才不会……嗝，才不会笑、嗝，我呢。”

司奶奶一下子被蓁蓁这模样逗笑：“好好，不会笑。”

她耐心问：“那蓁蓁可以跟奶奶说，是谁欺负蓁蓁了吗？”

蓁蓁抿了抿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摇头，小声嘟哝：“没有。”

司爷爷司奶奶虽然很好……但蓁蓁知道司爷爷司奶奶也只是司从白的爷爷奶奶。

她不能跟司奶奶告状。

司奶奶眸子微黯，然后笑着摸摸蓁蓁的头：“没事，不说也没事。”

“不过蓁蓁还是要开心点。蓁蓁哭鼻子的话，那些欺负蓁蓁的人就要高兴了。”

蓁蓁点点脑袋，带着点鼻音轻“嗯”。

司奶奶见蓁蓁情绪缓和，便放开她：“好了，去找从白玩吧。他等你呢，刚刚还问我过去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你。”

蓁蓁圆眼一亮，跟司奶奶道别之后就“哒哒哒”地欢快跑走了。

司奶奶看着蓁蓁的小身影消失在拐角后，这才起身，跟从圆柱后边出来的两个老头子对上视线。

司老爷子率先道：“是姜家那小丫头，不知道怎么欺负蓁蓁了，刚刚想起来，就哭了。”

司奶奶沉思：“就那个嘴很甜的小丫头？”

她以前对姜以珍的印象还挺不错。

不过，如果只是个小孩子，他们这些大人倒是不好直接出手了。

姜父终于回了趟家。

他进门的时候姜以珍和姜母正坐在沙发上看投影屏，嬉嬉笑笑的，难得的和谐。

姜父注意到了姜以珍脖子上一条崭新的晶亮项链。

显然，是姜母率先示好了。

姜以佶坐在另一边，对投影屏上播放的动漫不太感兴趣，就在给姜以珍认真剥橘子。

看到姜父回来，他率先打招呼：“父亲。”

姜父应声。

姜以珍看到姜父，顿时起身热情扑进姜父怀里，仰头甜甜地笑：“爸爸你终于回来啦，上班辛苦了~”

姜父条件反射要拥住姜以珍的手抬起，又在半空顿住。

他低眸，用平稳的语调跟姜以珍说：“珍珍，站好。爸爸有话要问你。”

沙发上的姜母和姜以佶同时投来视线。

姜父抬手按了按额角，问：“珍珍，告诉爸爸，你有没有私下里欺负别的小朋友？”

姜以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的目光下意识偏移，咬唇：“爸爸，你在说些什么呢？”

姜父：“就我们前几天去司家碰到的那个孩子……”

没等姜父说完，姜以珍的眼泪大滴大滴流出来，让姜父的后半截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姜以珍这次没有大声哭嚎，她只是用泪眼望着姜父，一字一顿地颤声道：“就因为、就因为别人说了一句话，爸爸，你就要怀疑我吗？”

姜父：“不，我只是……”

姜母立刻过来把姜以珍抱进怀里，蹙眉道：“怎么，你在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回来就怀疑珍珍？”

姜母当然对姜父嘴里说的那个孩子有印象。

除了模样跟他们长得像了点，她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现在自家好不容易哄好的宝贝女儿一哭，姜母的火气当即就上来了：“当初是谁说，不管珍珍像谁，只要是我们的宝贝就够了？”

“现在倒是别人一句话就信了！”

如果是因为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姜父才会一回来就刺激姜以珍，那姜母简直要气笑。

“——你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

“珍珍重要还是别人重要！珍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要是不满意，大可以出去再换一个！何必对着她撒气！”

姜父的头又开始抽疼：“你别激动……”

姜以佶也是不赞同地看着姜父：“父亲，珍珍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您应该了解，她最多有点小脾气，怎么可能会去欺负别人？”

姜母也继续道：“只是碰到了一个跟我们长得有点像的小孩你就怀疑珍珍……”

她还想再说，姜父却直接拿上刚脱下的外套，转身：“我再去公司一趟。”

姜母气急：“……你！”

“砰！”

是大门被关上的声音。

整栋别墅内忽地陷入寂静。

一时间，只剩下投影屏上的动画配音在响。

“妈妈，”姜以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她小声说：“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姜母盯了大门好半晌，才收回视线，俯身轻轻拥住姜以珍，“当然。”

她微顿，又开口：“珍珍，你……”

姜以珍：“什么？”

姜母：“没什么。”

司从白不知道蓁蓁哭过。

蓁蓁下午回去的时候就是高高兴兴的，还跟他分享了王姨给她的几颗奶糖。

晚上，司从白点开APP，房间里的蓁蓁正蹲在一个小圆球前面，嘀嘀咕咕地跟球说着些什么。

见到她来，蓁蓁就立刻跑到了屏幕跟前，眉眼弯弯：“晚上好~”

司从白也忍不住唇角微扬：“晚上好。”

系统跳出来提示，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让司从白别忘了。

司从白盯着这道提示看了两秒。

明天也是他开学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