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这位陈太傅怎么会毫无反应?
“有劳傅将军记挂,但我这病已是回天乏术,”陈景略一停顿,转而又道,“不过借着这药引能多撑些时日,也是好的。”
雁书满是惊讶地看着他。
她分明只是心中想想,什么都没说,对方却像是会读心术一样,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了。
小姑娘被猜中心思的诧异也清清楚楚地写在眼中,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陈景透过雁书犹带稚气的面容,想起多年前打过交道的云乔。
许是上了年纪,又许是垂垂老矣的缘故,陈景这些时日常常会想起故人旧事。
他历经两朝,早年谨小慎微地保全陈家,到后来处尊居显,与那位圣上你来我往地斗了二十年……光阴弹指过,回头再看,值得回味的却寥寥无几。
但一直记着当年江上最后一面,云乔那句“求仁得仁”。
雁书见他莫名其妙地怔在那里,也不知是想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试着叫了声:“太傅大人?”
陈景回过神来,摇头一哂,又问道:“西境好玩吗?”
“好玩,与京城大不一样呢……”
雁书并不畏生,萍水相逢的人都能聊起来,在陈景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不知不觉中讲了许多。直到发觉他精力渐渐不济,立时止住,迟疑道:“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你讲的那些都很有趣,”陈景含笑摇了摇头,“听一听也好,权当解闷了。”
“你去吧。”他撑着额,神色之中难掩倦意,但还是额外叮嘱了句,“京城不比西境,你父亲鞭长莫及,若万一遇着什么麻烦,大可随时来找我。”
雁书谢过,起身又行了一礼,随后离开陈府。
她早就听人提起过长安城繁华的夜市,回元家陪着姨母用过晚饭后,便想着再出门去看看。
“你娘当年刚来京城,也是我领着她逛夜市呢……”元锳抚过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想了想,领着雁书往东华门外的夜市去。
自二十余年前,圣上下旨恢复惠帝时禁掉的夜市,那里就逐渐成了长安城入夜后最热闹的去处。
算得上是外地人入京后的必去之地。
雁书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旺盛时,元锳陪着逛了半条街,在路旁茶肆要了茶点,冲她摆了摆手:“你自个儿逛去吧,记着路,晚些时候来寻我,咱们一道乘车回去。”
雁书乖巧地应了下来,随后没入人群之中。
各色花灯将长街映得灯火通明,雁书瞥见路旁卖糖画的摊子,立时被那精巧的手艺给吸引了目光,凑过去看。
摊贩一手持盛着融化糖汁的勺子,笑问道:“姑娘想要个什么花样的?”
雁书想了想:“云和大雁。”
这图样并不常见,摊贩稍稍琢磨了会儿,手起手落,如笔走龙蛇般一气呵成地绘成了糖画。
随后用根木签,熟练地将那糖给粘起来。
雁书摸出几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接过糖画,她看得太过专注,以致没注意前路,走了几步后竟迎面撞上一人。
才出炉的糖画就这么贴在了那人身上,青衫之上,留下了个无比鲜明的印记。
她踉跄后退两步,这才站稳脚步,忙不迭地道歉。
那人却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雁书抬眼看去,只见灯下站着个身量高挑的男人,他看起来已过不惑之年,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触及他的视线后,道歉的话生生卡在那里。雁书不明白,他为何会用这样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看不懂面前这人眼中的情绪,但莫名觉着他应当是有些难过。
“您还好吗?”雁书在他眼前摇了摇手,只觉着一头雾水。
那人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握拳的手抵在唇边,低低地咳嗽起来。
“真是对不住,方才是我不小心。”雁书心虚地瞥了眼青衫上的糖渍,开始翻荷包,想要赔他这件衣裳。
“不必了。”男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后,又不自觉地怔了下。
“您……”雁书迟疑道,“您是认得我吗?”
男人低声道:“你的相貌,与我一位故人相仿。”
故人?
雁书虽有些好奇,但眼见他神色黯然,想着这八成是人家的伤心事,便没刨根问底。
人虽说了“不必”,她还是从荷包中翻出块银子,塞过去当做赔偿。而后也没再多留,又自顾自地逛街去了。
她未曾回头,也就没注意到,身后那人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