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打着方向盘的徐教授,慢慢悠悠轻笑了一声,
“我觉得你好像对我资金状况,不是很了解。”
“……”
“你明天扔了,我后天再给你买个。”
“并且——”徐教授偏了一下头,温和地低眉望向副驾驶上的人儿,
“买个更大的好不好?”
“……”
纪柠侧过脸去,不再与他讨论这个没脸皮的话题。
没有说天塌了日子就不能过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孩,你看外面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哪一个能说生活的绝对完美?前一天晚上吵翻了的事情,睡一觉睁开眼,第二天面对面,只要你不开口我不说,大抵也就当作不愿意提的话题,
能麻木地过一分钟是一分钟。
纪柠不知道徐听眠是怎么想的,反正去医院的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仿佛人间蒸发。纪柠不喜欢留烦恼,这些年她一直都是这样,再痛苦,只要还没死绝,人就得继续活着。
到了医院,相关方面的医生给纪柠安排了一些咨询诊断,都是心理疾病患者肯定要走的流程,那些表啊真的没太大用处,至少纪柠是这么觉得的。
也可能是因为她过于正常的思虑,拿着那些纸的时候、坐在电脑前面对着那些问题,她还在考虑,要是我不这样回答呢?要是有人就是不想被诊断为精神病,并且还有很正常的理智,那么他不就是可以选择正常方向的答案?
但纪柠还是乖乖地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进行选择,早在好几年前,因为这事儿她跟父母天翻地覆时,这些题她就已经回答过好多好多遍。
“抑郁方面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抑郁症倾向。”医生拿过报告,翻了翻,跟徐教授说道。
徐听眠接过报告,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哭。
回到车上,纪柠拿着报告一张张看,早些年考编学的心理学早就被她扔在了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去,看了半天,笑眯眯塞回道徐听眠怀里,
“我说我脑子没什么问题吧。”
徐听眠微微一笑,很平和地跟她点了点头。
“嗯。”
纪柠趴在窗户上,看着窗外金灿灿的大海,太阳依旧是白茫茫的,今天倒是万里无云。
“有些话,我跟我父母说过,我也想跟你说说。”
“……好。”
“我们都已经过了那个有大把时间来允许我们大喜大悲的年纪了,你们老是说我27岁,怎么还是一事无成。”
“但即便是没有你,没有你徐听眠,过去的五年,即便我没有考上编制,我也还是能够养活自己的。”
“我知道,你想带我治病,想让我变成一个正常人。但那些把我扯回每天都在长胖的日子或者每天定时定量吃饭的日子,实在是太黑暗了。”
“我是真的,不想回到那种暗淡无光的时候。”
“你能明白我所说的话的意思么……?”
“……”徐听眠手扶在方向盘上,望着另一侧的窗户,
半晌,他说,
“柠柠,我知道你说的意思。”
“我就是……”
那天突然听到你在电话里向我求救,
那一刻,感觉到你,
好绝望。
我只是想、只是想,
救救你。
若这种方式,依旧会让你痛苦。
“我知道催吐这种生活方式,很不好很不对。可它也麻木了我这么多年。”
“你给我一些时间,给我一点时间。我相信我不会这样子一辈子的,要是硬拉我往回返,什么看心理疾病再去住院之类的,我不保证这种方法我会不会疯,可能真被逼到极点,我会做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给我一些时间,或许过些年,等我某一天,突然觉得吃东西也没那么重要了,有更精彩的事情值得我去用来拯救我的过去,那个时候,我应该就会慢慢、慢慢,不再用那个东西了……”
“柠柠。”
徐听眠转过头,扳过纪柠的肩膀,
让她看着自己。
“如果这样你觉得开心,你觉得会好受一些。”
“那就这样,便好。”
“你不用,去考虑我的感受,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只要你能每天心情好好的……”
我徐听眠,哪怕每天都会撕心裂肺的疼,哪怕再不想你继续这么伤害下去身体,
可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替你做你的人生的决定呢?
我只能,
陪着你,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赎罪。
回到A市,徐教授再次去了一趟纪柠父母那边,这一次徐听眠正装打扮,并且带了丰厚的礼品。
纪父纪母让他把那些东西捎回去,当老师的,最忌讳收礼。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纪父听完徐听眠讲述在Q市的经历,沉默了良久,像是意料之中,但仔细看,他的眼睛里还是划过一点点的失落,
“我早就说过,柠柠这个病,只要不是哪一天她自己真正的从那些漩涡里走出来。”
“根本没法治。”
“纪叔叔说得对。”徐听眠低着头,十指交叉,架在膝盖前,
姿态十分,卑微,
“是我,之前……什么都不懂。天真的以为,自己能救得了纪柠。”
“是我自己,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处境,妄想能做纪柠的救世主。”
“唉……”
纪父却没有再次嘲讽,
他满眼的失落,大概是想到女儿这些年的苦,甚至眼睛中泛出斑斑泪光,
“连你,也没办法……”
“我打算,”徐听眠稳了一下情绪,可不能在未来的岳父岳母面前失态,
“开学后,给纪柠换个导师带她。”
“?”
“她跟着我,总是会有些其它情愫在里面。”
“这半年,我们两个人光是感情上的事,耽误了她的时间不少,我的课题也基本上没怎么动。我承认我以前,太狂妄了,以为可以面对前女友、心上人,能泰然自若地将感情、还有学术都能兼顾好。”
“可是这半年下来,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我没能……顾好我自己的感情,还没能好好地带好纪柠。是我的错。”
“……”
“小徐啊。”纪父深深望了徐听眠一眼,“你是个好孩子。”
“那你打算,把柠柠,放到谁的手上?”
“你能保证柠柠,她不会……再次的?”
“我有个朋友,也在S大,研究基因学的。”徐听眠回答道,
“不论如何,总比,她在我手里强。”
“至少在我朋友手底下,她还能,学点儿东西。”
“要是她能学进去,并找到一丝想要去奋斗的目标……”
换导师这事儿,纪柠本人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反正去哪儿也都是笨蛋一颗,课题组的氛围谐星。
而且徐听眠跟她说,让她去老罗的组,老罗组里有周晓鹏,纪柠犹记当年大一,她跟周晓鹏两人无机化学实验分一组,每天不是去炸烧杯就是在打断碱式滴定管的路上。
她当然很乐意的!
纪柠也不去想徐听眠为什么突然转变这么多,明明前阵子还下狠心咬着牙要带她治病,突然间就让她先开心着,开心就好。反正这日子又过回了从前,不会有人说她什么,每天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乐呵呵的。
只不过……
每一次纪柠去洗手间折腾完,出来那一刻,就会看到徐听眠站在阳台上抽烟。
徐听眠让她不要有压力,有时候纪柠稍微有一点儿看不下去了,又憋屈着脸想要让徐听眠拉她去治病吧治病吧。
这个时候,徐听眠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那些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表情可能又让纪柠激起了自责的想法。他便会掐灭烟,换上温和的表情,把纪柠抱在怀里坐在沙发中,摸着纪柠的脑袋,
“柠柠。”
“我真的没想什么。”
“你不要……有心理压力。”
“我们慢慢来,我相信你将来有一天,一定会想要好起来的。”
“所以我们慢慢来,好吗?”
“你开心一点儿,我现在就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开心一点儿,不要老是被过去纠缠……”
这边纪柠是开心了,另一端被莫名塞了一个研究生的老罗直接炸毛。徐听眠想要把他的女朋友安插到哪儿去,那院长不是双手赞成?第二天行政部就去跟老罗亲自交涉。
老罗正愁着寒假放假蹲家里被催婚,正好S市离A市不远,他拉上隔壁医科大的金昌晏医生,一个高铁直奔徐听眠的家里。
“我不同意!!!”
三个人坐在酒吧里,老罗敲着杯子,抗议道,
“我是绝对不会接受资本的胁迫!!!”
“资本家”正在一杯接连一杯喝着手中的酒,旁边金医生笑眯眯拍拍老罗的肩膀,跟他劝着,
“省省吧,等你有资格让你们院长逼着你评正高,再跟人老徐哔哔。”
“QAQ。”
罗教授捂着胸口。
两个好朋友来投奔他,徐听眠不得不腾出时间跟他们一聚,纪柠今晚去黑鸟湾吃饭,正好他也没个事情。
只不过一整晚,徐教授都在沉闷的喝酒。徐听眠酒后形象不太好,老罗更是好不到哪儿去,幸亏还有金医生,他向来不怎么沾酒。
“我去趟洗手间。”
徐听眠放下杯子,抄着裤兜,往酒吧门后走。
金医生扶着正在数落徐听眠不做人的罗教授,转头看着徐听眠离开吧台,徐听眠的脸色不太好,金医生拍了拍老罗的肩膀,让他消停一会儿,
“我也去一下洗手间。”
“你又没喝多少……”
“……”
徐听眠双手撑在洗手池前,头发上都是水珠,水珠沿着他的下颚,一滴一滴滴落到洗手台的大理石板面。
他低着头,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难受。
金医生进洗手间的大门那一刻,就听到了里面有人在哽咽。他站在门边,看到徐听眠的肩膀从镜子里反射出来的倒影,正随着那抽泣,
一起一伏。
“老徐……”
“我该怎么办啊……”
徐听眠突然捂住脸,失控道。
擦干了的掌心,再一次被浸润,
泪水沿着指缝,逐渐蔓延开,
漩杂着绝望与忏悔,汹涌而发。
“我该、怎么做,”
“才能弥补我造成的罪。”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会继续治病的,就是得有个过程,大家放心,不会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