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英笑着点头,“当然了!”
于是走了一路,她都在给一脸震惊和茫然的西努,科普“她老师”多么厉害,多么有分量,多么重要,描述得仿佛宁馥是江湖大佬或者黑帮头子。
虽然这种彩虹屁听起来既不着调又不靠谱,但宁舒英用余光偷偷瞄,看见她老师笑了。
耶!
西努家离的很近,不需要开车。
他们很快就进入了一条脏兮兮的泥土路,在村子的最边缘。
路一侧,就是西努的家。
或许是因为担忧母亲的情况,一路上西努的话都不多,只简单地介绍了家里的情况。
他的父亲在镇上的工厂工作,离家很远很远,他母亲带着三个孩子住在村子里,从前他们种地,后来母亲身体不好了,就做一些手工活,靠西努兜售来维持生计。
村子虽然靠近雨林,但并不是什么旅游圣地,每年来伐木的工人也不可能成为西努的顾客。
在医疗队到来以前,他每次都要徒步走很远很远的路,到镇子上去售货。
换来的钱,也仅仅够买到不至于让全家饿死的粮食。
西努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弟弟七岁,妹妹一岁。
西努的弟弟站在门前。
他的嘴唇高高肿起,还带着血丝。
他认出了宁馥和宁舒英,又露出快乐的笑容来。
但西努挥挥手,把他赶开了。
“去别的地方玩。妈妈在生病呢。”他道。
接着,他带着宁馥和宁舒英进了自己家。
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正躺在床上。
床上铺着一些彩色的塑料革,这些廉价而跳跃的颜色,显得女人的状态更加颓败。
她的身旁还躺着一个女婴,营养不良使她的眼睛看上去出奇的大,像两枚镶在头骨上的玻璃珠子。
西努解释说,他妹妹从出生以后,就从来没有喝过奶。
宁舒英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有戚戚。
西努的妈妈在炎热的天气里穿着睡衣,依然在打着寒颤。
西努用手势解释,她在出门的时候摔了重重的一跤,然后就起不来了。
宁舒英走过去。
“可能是肋骨骨折……”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宁馥拎着后颈提到了一边。
宁舒英想说些什么,被宁馥一个眼神盯得乖乖闭嘴,退到一旁。
宁馥检查了西努妈妈的伤,然后给她做了处置。
她拿过宁舒英带来的医疗箱,从最底层拿了两瓶药,给了西努。
“记得让你妈妈吃药。”她看着他,“你知道怎么照顾她吗?”
西努把药瓶攥紧,慢慢地点了点头。
宁馥注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照顾好你自己。”
西努垂下头,“谢谢你,宁医生。”
宁馥并没回应他的感激,只是又道:“我需要抽一点你妹妹的血。”
西努沉默地同意了。
女婴很乖,只在针头刺进去时简短地哭了两声——
大概是没有力气哭太久。
宁舒英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女婴便乖巧地握住,晶亮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又笑起来。
然而宁舒英脸上的笑容却在忽然之间凝固。
——离得近了,她才看到了床上,西努妈妈身上的皮损。
她用最大的努力,克制了自己后退一步的冲动。
宁馥收起血样,带着宁舒英告辞。
离开前她漫不经心地问:“你父亲还在镇上没有回来么?”
男孩简短地“嗯”了一声。
门外的阳光是如此刺眼。
他忽然道:“我送你们回去吧。”
宁馥摇摇头,“不用了,你的弟弟妹妹也需要你的照顾。”
她向西努露出一个笑容,“再见。”
宁舒英走路上,和宁馥错半个身位,一路上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宁馥的一言、一行,一个眼神或一个表情,都有着她从来未及深思的含义。
就好像……
在宁馥面前,自己是一本完全敞开的书,所有的内容都一览无余。
而宁馥于她,却是难以捉摸,暗藏玄机的。
比无字的天书还要难读。
“你知道什么是钓鱼么?”宁馥忽然道。
宁舒英不免一愣。
这是哪跟哪?
她忍不住反问宁馥:“你,你是知道西努的妈妈是艾滋感染者,所以才、所以才不让我替她检查的么?”
“为什么要问西努的爸爸在哪里?”
“为什么不让他送我们回去?”
宁舒英一叠声地问。
炎炎烈日下,后背却突然蹿升起一股无名的凉意。
她也知道自己无法立刻得到答案。
不论是在这个世界,宁馥带她上手术的时候,还是在更早之前的经验,宁舒英知道宁馥“当老师”的风格——
比起“言传”,她更喜欢“身教”。
距离小巷的出口还有百十米。
宁馥的脚步不紧不慢,只淡淡道:“垂钓的人,有时也会怜惜猎物。鱼饵,有时候引来的,也未必就是鱼。”
宁舒英努力让自己的思路跟上宁馥的话。
什么垂钓?什么鱼饵?
宁馥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宁舒英险些撞在她身上,连忙刹住脚步。
再抬眼,狭窄的土路上,不知何时从一侧的拐角里,冒出了一个男人。
对方个子很高,但脸颊凹陷,颧骨凸出,眼白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不友好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手中拿着一根球棍。
即使再“傻白甜”,宁舒英也知道眼前的局面意味着什么、又有多么危险。
她的心跳在一瞬间飙升。
紧接着,便听到她老师依然平静的声音,语气仿佛还在循循善诱地教导她无关紧要的“钓鱼知识”——
“你说,我们是鱼,还是饵?”
作者有话要说:茅坑里爬出大蜥蜴,这个是真的会发生……
不瞒小天使,作者还见过从马桶里爬出来的蛇(不是非洲,就在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