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湍急。即使正值夏季,水温也远低于人体体温。
宁馥刚一入水就被汛期汹涌的水流猛地带出好几米,如果不是她已有心理准备努力控制着方向开始踩水,恐怕几下就要被彻底冲走了。
原书剧情中,女主裴晓鸥是不会游泳的。
宁馥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猛子扎下水去。
水下的能见度很低,她在水下睁眼便觉得一阵生涩的刺痛,但此刻也顾不了着许多,宁馥只能尽量使自己随着河水的方向向前,同时去找寻裴晓鸥的踪迹。
她已经被水卷走了,如果不能尽快把她找到、带上岸,恐怕真要凶多吉少。
宁馥咬了咬牙。
如果裴晓鸥真因为她这只蝴蝶翅膀,淹死在十六岁的年纪,她身上就背了一条人命。
一条无辜的命。
她不怕心魔,却怕从此后失去追求“祖国”这个爱人的坦荡无私。
裴晓鸥决不能死。
她宁馥也算是百千世界纵横捭阖过来的,她也杀过人,索过命,她想要让谁死、让谁痛苦,从来就没有食言失手的时候。
同样,她想要谁活下来,也不会就这么让阎王带走她。
火里火来,水里水去。
河水浑浊,能见度极低,避过水中冲过的杂物和树枝,宁馥的目光锁定在前方。
裴晓鸥在挣扎。
水从她的口鼻处不断呛进去,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四肢在强烈的水流中胡乱地滑动着,却抓不住任何可以依凭的支柱。
事实上,溺毙是相当痛苦的一种死法。
水流粗暴地卷动着她,越挣扎,她就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种痛苦让她在一瞬间,升起了本能的求生欲。
亲人的音容笑貌,在学校那些快乐的日子,甚至今天刚刚雨过天晴后路边泥土的气味,这些在裴晓鸥已经混乱的大脑中走马灯一样地回闪。
好……好难受……她不想死……至少不想这样死去!
可是已经晚了。
死亡的绝望裹挟着她,河水是冰凉的,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呛进她的气管和肺部,带来生理性的痉挛。
她就要死了……裴晓鸥仅剩一个模糊的意识。如果她这样死掉的话,爷爷怎么办?!
如果……如果能有谁,能有谁救救她……
——深不见底的,湍急的水流中,一只手朝她伸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
“阿弥陀佛,两个姑娘看着还那么小呢,可别……”
“唉,我看够呛了,后面跳下去的那个到现在也没冒头呢!”
“老天爷保佑吧……”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围观的人群尽都紧盯着水面,几乎把能求的神仙佛祖都求告了个遍。
那两个冬泳爱好者抹掉脸上的水,因为无能为力而神色懊丧又忧心忡忡。
“这水太大、太急,下去就要被冲走的,哪怕是我们这样通水性身体壮实的,自己个能上来也已经挺走运了。”其中一个道。
人群渐渐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这沉默意味着什么。
“看——你们看——!”
就在这片凝重而黏稠的安静中,突然有人高声叫起来。
“那是不是她们?!快看!”
叫喊的人在大家迷茫的眼光中猛地抬手,指向远处河岸边——
一个小小的黑点,正从水中慢慢爬上岸。再仔细去看……她还拖着一个人!
“是她们么……”有人尚且不可置信。
“是她们!就是刚才的那两个女孩!”眼尖的人给大伙吃了一颗定心丸。
一瞬间,桥上爆发出一种热烈的欢庆气氛,仿佛所有人都亲历了一场凶险异常的水中营救,成功的欢乐和挽救了一条生命的成就感让不分男女老少的脸上都露出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们的确集体见证了一场奇迹,这甚至让人群之间产生了一种短暂的亲密。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
“这姑娘什么来历啊……真是厉害!”
“什么叫英雄出少年?!说不定人家是什么游泳运动员呢!”
激动过去,大家又开始八卦起来。还有人格外积极地给匆匆赶来的消防和急救指方向,“人在那边呢,看到没?”
河岸边,即使是体力远超常人的宁馥也觉得有些力竭。和自然搏斗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而溺水者的挣扎几乎是雪上加霜。
——她不得不先把裴晓鸥捏晕。
将女孩托上岸,宁馥也只来得及喘上两口气,就开始急救。
先把裴晓鸥的口鼻出的泥沙和水草清理干净,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全套。
等急救的医护人员冲下来,裴晓鸥尚未恢复自主呼吸,只看她一截劲瘦的腰身露在外头,身上的衣服已经尽数湿透了,紧贴着她,勾勒出颀长的身形。
问清是宁馥自己跳下水,在河里折腾了将近十五分钟后凭着一己之力把裴晓鸥救了上来以后,宁馥和裴晓鸥被打包送了医院。
她的自行车还停在桥上,车把上挂着早晨没吃完的蛋饼,还有一整套文具和准考证。
“天,这姑娘是中考的学生!”有路人看到了她的东西,她的外套还挂在桥边的护栏上。
几乎像一面旗帜了。
“坏了,现在还能不能送她去考试?我有车,我开车送!”
“上8:30开考,开考后不能进入考场了……唉,已经耽误了呀!”
反正已经耽误了。
宁馥被医生押着做了一套检查,然后在整个诊室医生护士们震惊的目光中施施然跳下检查床,“那个……我有点饿了,现在能出去买吃的吗?”
不知道是金手指的副作用,还是这个世界为了让她的力量更符合现实的逻辑一些,宁馥很明显地感觉到随着这具身体的年龄增长,她的力量相较于初始值也在不断递增。而且消耗越大,她饿得越快,吃得越多。
除了有点费粮食,倒是没发现其他的坏处。
大夫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超级赛亚人。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大夫才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道:“你身体没事,很健康。如果有不舒服尽快来就诊。”
还能知道饿,这身体和心理都足够强大。
医院门口的早点摊子都还没撤,宁馥在摊上吃了一碗油辣卤的豆腐脑就油饼,然后打包了一份蛋饼回医院。
裴晓鸥的家人已经接到了通知,在赶来的路上。
她的急救已经结束了,没有大碍,但还要住院做后续的观察,看是否有肺部感染的风险。溺水这么长时间,在水流中没有遭受撞击没有因为昏迷导致脑损伤,最幸运的是竟然没有被河水的急流卷到下游水库,她这一条命,绕过了重重关卡,最终还是让宁馥夺下来,守住了。
宁馥把早点搁在了她病房的床头小桌上,给裴晓鸥留了个条子——“蛋饼5块,豆浆三块”。
医院旁边的早餐是有一点贵啦。
不过宁馥觉得醒过来的裴晓鸥不会觉得这八块钱不值得。
王晓燕不是那种有过度掌控欲的家长。
哪怕宁馥看起来依旧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型的样子,但王晓燕就是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了。
从染了那头不靠谱的粉色头发开始,她的宁馥长大了。
即使有些话她从来没有说出口,有些东西她深埋在心底没有袒露,但她是她妈妈,这就是当妈的本事。
所以当一同监考的同事和她讲,宁馥旷考了最后一门课,王晓燕的脸在一瞬间就白了。
她觉得天旋地转,但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只抓着同事问了一句——
“她在哪?受伤没有?”
同事惊讶地看着她。
通常情况下,在得知自家一向叛逆不服管教的女儿居然翘掉了考试,做父母的第一反应都是伴随着怒火的疑惑。
可看王老师的样子,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
能让宁馥放弃最后一门考试,不会是普通的事。
看王晓燕脸色苍白,同事赶忙道:“宁馥她没事,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
学生自鲨未遂,另一个学生为了救人旷考,这都是重大事件,更别提有好心人将宁馥遗落在桥上的自行车、外套并准考证等证件一起送到了榕城一中,学校早已被惊动了。
就连王晓燕回家的时候,竟都遇到了两拨想要采访她闺女的媒体。
如果不是军区大院进不去,现在他家或许都要被包围了。
记者们的嗅觉敏锐得向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他们并不关心两个女孩没考英语的中考成绩和她们的未来,他们关切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为什么要选择跳河,而另一个见义勇为的女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紧追着她跳下去的。
故事的新闻性,总是在于其中最具传奇色彩的那一部分。
王晓燕面无表情地拒绝了所有采访。她疾步如飞,越走越快,到家门口时几乎已经是小跑的状态。
她闺女蹲在楼道口的花池子边沿上,还是那一副没正型的模样。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头发看着也干爽,应该是回家洗过澡了,怕她担心怕她责怪,才特地蹲到门口来等。
王晓燕被气笑了,走过去搂住宁馥,“怕我打你骂你,你就不知道老实站好?蹲在这里摔下来怎么办?”
明明母女俩都知道宁馥的平衡能力,两米高的围墙都跳得,怎么可能从一米不到的花池子上摔下来?
只是一颗慈母心。
宁馥把头靠进她妈臂弯里,“那我乖乖站好。”
王晓燕理了理她的发梢,却在没有怨怪的语气,只是道:“少了一门的分数,你不后悔?”
后悔是很折磨人的。因为你不知道在往后人生中的哪一个时刻,会对自己从前决绝做出的选择产生怀疑和动摇。
这种怀疑一旦产生,就会一直纠缠着你,朱砂痣变蚊子血,白月光变饭粘子,少年意气一腔孤勇,也会变成不愿提及的傻事。
王晓燕太知道“后悔”的滋味。
但她听到怀里的女儿轻声地说:“我只是选择了更重要的事。”
所以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有人把自己的一分钱、一件东西、一次机会,看得比一条人命更重要;也有人把别人的人生和性命,看做是一份责任。
有多坚实的肩膀,就扛多重的分量。
就是这些人,在扛着这个民族,这个国家,攀登在历史的螺纹上,不断地向前,向上,虽负泰山之重,不言个人的苦辛。
王晓燕是不想自己的女儿成为这样的人的。人都有私心,只看最爱的是谁。
她自己可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但却希望自己的闺女前途远大,无忧无虑,事业通达,健康安乐。
但王晓燕也知道,在抓住宁馥翻墙的那天晚上,在她未竟的话里,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场景。
还能怎么办呢。
人皆有私,可她闺女生就一颗坦荡无私的赤子之心。
中考结束。出成绩那天班级群里很是热闹了一把。
他们班成绩都不错,竟然有七八个同学都超过了本部高中的录取线,比平时要多出一倍左右。
班主任李文月第一次带班,能有这样的成果,在榕城一中也是名声大振,一跃成为青年教师中的佼佼者。
令人意外的是捷报和喜讯,坏消息倒是在人们的意料之中。
宁馥,整个榕城一中传奇般的名字,在传奇般地从年纪倒数第二冲入年纪前三之列后,她又传奇般地从年级前三消失了。成绩单上英语那一栏里是个无法令人忽视的“0”。
三班的大家伙想在回学校拿了成绩单后聚一聚。
接下来就是暑假了,大家旅游的旅游,探亲的探亲,以后读的高中不一样,再想聚齐恐怕也难了。
地点就定在学校外的一家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