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快乐!]
手机短信是小赵发来的。
宁馥把屏幕按灭,摄像老汪正掀门帘从外面走进来。
他搓着手,迫不及待的端起桌上还在冒热气的杯子喝了一口。
“早点睡,咱们明天一早跟大伙出去巡逻呢!”老汪一边说,一边在行军床坐下,清点收拾起他的装备。
——屋里只有一张书桌,一张正经床,两个小马扎。老汪发扬风格自己睡了行军床,那玩意儿和铁丝架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宁馥点点头,抖开被子,衣服也不脱,就这么躺进去把自己裹紧。
玻璃窗很坚固,但外头呼啸的风声却无比分明。
他们位于海拔五千三百米的一座山里。
这座山有个巍峨磅礴,带有神话色彩的名字——昆仑。
喀喇昆仑山脉中段,有个地方叫做“神仙湾”。这里是我国最西部的边防哨所,也是边卡。
中视每年都会做新春走基层的节目,今年有一期特辑,就是边防哨所。
这也是宁馥和老汪为啥大年三十跑到新jiang的山旮旯里的原因。
“神仙湾”是没有电视信号的。天黑得早,大伙的联欢结束的就也早——主要是这里永远在备勤状态,大年三十也并不能算作是假期,还要按照规定的时间休息。
驻扎在这里的一个排24人,天天大眼瞪小眼,表演的节目也实在没什么新意。
但大家还是都很开心。
——中视诶!中视的记者来采访他们了!还有摄影师专门给他们录像和拍照呢!这应该是全国水平最高、最厉害的摄影师了吧!
小伙子们也分不清摄影和摄像的区别,他们都争先恐后地给亲人爱人录了新春祝福,期待着家人能在电视上看见自己。
挺长时间不见一次生人的,难得能有“外客”造访,大伙都有点兴奋。特别是来访的人中竟然还有一位女记者!
要知道,神仙湾这地方如果有蚊子,那也只有公的。
从他们到了哨所暂时安顿下来以后,一会儿来个人问问他们要不要暖水袋,一会儿来个人问问他们吃饭有没有忌口,一会儿来个人……宁馥刚开始还挺感动挺不好意充的,直到瞧见老汪那一张憋笑憋得发涨的脸,才意识到人家把她当新鲜看呢!
最后这群十二十郎当岁的半大小伙子被他们的班长排长全给镇压了,这才没人再来不停地“关怀”宁馥和老汪了。
不过还是有人看见宁馥就脸红,十八岁的一个兵,叫李小荣的,挺腼腆,非说自己的脸是冻得高原红。
老汪还挺担心宁馥不高兴,悄悄问她,要不要跟哨所的排长提一提,毕竟谁也不想被这么围观。他更知道这位刚进入调查记者部两年就已经成为中坚主力,一来就拿下十青奖的年轻人可不是处什么普通女孩子,
——用好听一点的词形容,叫“特立独行”,用真实接地气一点的词来描述,就叫“凶残”。
没想到宁馥反而一点没嫌弃人家拿她当新鲜看。联欢会的时候她还亲自出马跳舞了呢!(老汪猜测那舞蹈是她在那个娱乐公司暗访做练习生时学的,竟然很好看)
兵们鼓掌的热情分外高涨,前所未有地超过了15下的规定。
宁馥不那么看重别人的态度。
没有什么尊重不尊重的。当个新鲜无所谓,就算真有小子心里看轻她,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她看重这次采访,并不把这些小节放在心上当一回事。
老汪一脸的“我还不够了解你”。
两人闲话几句,就早早休息了——他们第二天的任务还很艰巨。
起床号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在神仙湾中回荡。
宁馥翻身从床上坐起,等她都穿戴好了,老汪才挣扎着从那行军床上爬起身来。
“年轻就是好啊……”老汪一脸的痛苦,看起来是浑身哪哪都不舒服。
宁馥干脆道:“今天回来你睡我那。”
老汪发扬风格却把自己发扬得浑身难受,冲宁馥“嘿嘿”一笑,“你还真是不矫情的人哪。”他咽了一半话在肚子里,——“怪不得钟华这么看重你”。
调查记者部这么多年在钟华的坚持下一个女的都没有,果然这额外的“破例”不是简单人物。
宁馥笑眯眯地道:“路上坚持不住了叫我,我摄影也学得不错了。”
他们两个人也算轻装简行,送他们来的是驻扎塞图拉哨所的车,平时一个半月往神仙湾送一趟补给,车上能腾出地方塞上俩大活人已经接近极限了,再没有空余的地方带大件设备器材,老汪也只能带了最基本的一台摄像机和简易收音话筒。
老汪瞪眼,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男人怎么能说不行?!他自诩护花使者,绝对不能让宁馥反过来照顾他啊!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紧跟着都险些被风吹个趔趄。
天幕黑沉沉的,一点儿要亮的意思都没有,宁馥他们戴好棉帽和风镜,穿得熊瞎子一般,狂风却几乎一瞬间就把人给吹透了。
大年初一,这里是昆仑山中的神仙湾,气温零下25摄氏度,风速17米/秒,空气含氧量为地面的45。
宁馥他们跟着哨所的战士们一起升了国旗。
巍巍昆仑,风声呼啸。
白雪皑皑,红旗烈烈。
接下来就要去巡逻了。
一个班八名战士,巡逻路线单程15公里,打一个来回需要将近一天的时间。没有代步工具,全靠两条腿。
排长不放心他们两个电视台来的,给他们拿好食物和水,检查过设备和穿戴后还是再三地嘱咐,一定要紧跟队伍,千万不能偏离行进路线,如果身体不适一定要及时和战士们说。
这里海拔、高温度低、氧气稀薄,普通人很容易发生高反,更何况他们要经过的很多路段积雪都有齐膝深,跋涉过去的运动量也很可能造成缺氧和一系列的不良反应。
宁馥和老汪早把红景天吃上了,目前除了觉得冷,还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老汪挺担心宁馥的,关切地看了宁馥一眼(当然隔着风景他的眼神无法传达),他轻轻拍了拍宁馥,低声问:“你确定去吗?”
她又不是出镜记者,其实没有必要到哪里也跟着。这样恶劣的环境,也就钟华那种家伙敢把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派过来了。
他不是怕宁馥拖后腿,他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必须事事当先,负起保护和照顾女士的责任来。
不过宁馥的答案也在老汪的意料之中,她摇摇头,道:“来都来了,不上去一趟,有什么意思?”
“上去”指的是他们巡逻路线的最高点,也是界碑的所在地。
“你就当我是你的后备军吧。”宁馥道。
笑意轻松。
老汪默默把机器背好心道这姑娘真疯啊。
她那股疯劲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仿佛只要能完成她想要完成的,生死都可以一掷不顾。偏偏看起来还冷静又理智。
他只得道:“千万不要逞强。”
整队过后,他们这支特殊的巡逻小队就出发了。
天空中渐渐飘起雪花来。
昨天晚上那个特容易脸红的战士李小荣就走在宁馥身旁,时不时好奇地看宁馥一眼。
他想和宁馥搭话,又找不到话题开口。宁馥就笑着问他,家住哪里,为什么当兵。来神仙湾几年了,有没有女朋友。
李小荣一一回答了,每个问题都认真地措辞许久,答案也特别官方——
“我家在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到神仙湾一年了。没有女朋友。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他还时刻记着对面是记者,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时不时地瞄一眼自己的班长。
班长给他后脑勺拍了一记,“费什么话,保存体力!”
李小荣是神仙湾比较年轻的新兵蛋子,一趟巡逻走下来难免还是会体力不支。不过班长最担心的还是两个记者,特别是女的那个。
话说多了,一会该把身体里的热乎气儿都呼出去了,从里到外透心凉可真要难受遭罪。
班长同志始终分了一多半的注意力在两个记者身上,路程过半,他才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在哨所当兵八年前所未见的奇迹——
这个女记者,竟然大气都不喘?!
他甚至干了件蠢事——悄悄凑到宁馥身旁行进,想听听她的呼吸声。
只看她的步幅步速,她是绝对没有出现缺氧不适情况的。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刚上山的新兵走这条线最后都要连拖带拽,今天班长早就悄悄安排了三个战士,嘱咐他们走到最后两位记者不成了的时候,一个负责搀扶那男的,另外两个就负责轮流背那个女的。
她怎么可能不累呢?!
班长同志不知道他的动作已被宁馥看在眼中。
“脚力也是记者的必修课和基本功。”走在班长身旁的年轻女记者突然开口,把他吓了一跳。
往常所说的“脚力”,指的是进一线下基层,不过在现在的情境下,宁馥很单纯地指体能。记录者往往需要比被记录者看得更远,也走得更远。
班长惊叹,“你们也不容易啊!”
那一点儿小觑之心也赶紧收起来了。——他原本想着,这群文化人儿都是在大城市里坐办公室玩笔杆子的秀才呢,身娇肉贵的……
队伍行进雪山的峭壁上,这是最危险的一段路。他们的另一侧,就是万丈深的冰涧,所有人都要紧贴岩壁走,班长千叮咛万嘱咐,叫两位记者别朝下看。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回了,现在往那深涧里看,还觉得心惊肉跳。
班长同志一路都在心中默默念叨,过了这段路就好走了。但只要在这段山路上出事,那就是要命的事。
在海拔五千多米,昼夜温差能达到三十度的雪山里,他们的巡逻队很少遇见野生动物,更别提“敌情”了。这里的天险本身,既是边境线最天然的守护者,也是他们这些战士最大的“敌人”。
怕啥来啥。
走在宁馥前面的老汪脚下一滑——
整个人朝山道的另一侧踉跄摔倒!
电光石火,几乎谁都没反应过来。
班长同志眼前一花,来不及了!
如果从这里掉下去,别说生还,就连骨头渣子都不一定找得到!
说时迟那时快,登山镐敲在山体上声响令人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