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出院了。
他那一棍子挨得挺吓人,不过仗着头铁,只是脑震荡,治疗观察,不到一星期就得到医生的首肯被放生了。
宁馥去接的他。
小赵一脸殷勤:“诶呀,今天女侠你来接我?这回救我一命,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今天我请你吃饭!”
宁馥:“行。”
小赵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惊了一下,赶紧帮她拉开车门,“好好好,你说吃啥!”
宁馥点了个餐厅,小赵只有答应的,完全没觉得之前自己以前辈自居时和此刻有多么矛盾。
“我还以为你就是天南本市人。”小赵合上菜单,还挺好奇,“你爸妈是内蒙的?”
他们去了家蒙餐餐厅,是天南比较正宗的,老板一家人都是正儿八经的蒙古族,普通话说得不太好,但热情朴实。
小赵是看她一上来就很熟门熟路地点了好几个平常人都不怎么会吃的内蒙菜,才这么问的。
拔丝奶豆腐最先上来了,宁馥正下筷子,闻言顿了一下。
她笑道:“也许我上辈子是在那儿生活过呢。”
小赵吐槽她:“你这个性格,在哪也是强人!就算去大草原上放羊,恐怕也得是羊群环绕,狼群绕道的级别吧。”
宁馥吃的挺香,她笑了,“当然。”
虽然谦虚是美好的品质,但她的确经常扮演凤霸天的角色。
“那必须得是人称草原一枝花的万人迷啊!”
小赵:yue
宁馥照旧吃得高兴。吃完饭,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页稿子,扔给小赵。
“绿地新城的稿子我出了一版,你看下还有什么要修改的。”
小赵拿稿子,朝宁馥嘿嘿一笑。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这回的事,是他的问题。脑壳上挨一下子也是他专业素质不足,自讨苦吃。
小赵心里清楚,这是宁馥给他留了面子。
宁馥这一次的稿子写得很有意思。
她把三方人都叫到了一起。
物业,业主,以及城市管理局。
与其说她是个采访者,倒不如说像个主持人。她主持了一场尽可能开诚布公,公开透明的信息分享和意见交流会。
——物业不无辜,为了想招儿让业主们乖乖缴费,他们没少给业主们下绊子。
——业主太冲动,有几个带头挑事的刺头总想浑水摸鱼,把物业费就这么赖掉。
——城管局也有问题,监管不到位,定价更是对市场的了解落后了好几年。
可三方说起来,又都是各有苦衷。
——物业有成本,物业管理费收不上来,就要亏本。亏本,好几十号人就没了饭吃。
——业主不方便,物业的人为了收钱到处想辙,门禁卡没几天就变样,好些个花了钱的业主却不得不钻栅栏进出。
——城管局更委屈,他们为了规范物业收费,两头落埋怨。
带头打人的被拘留了,乱收费的被行政处罚了,闹事的被教育了,城市管理局顺便宣传了一下相关政策。
小赵把稿子卷了卷还给宁馥,“我……我没啥意见。”
他有点垂头丧气的,“下回吸取教训。”
做记者,有时候就像走平衡木,要掌握左右互搏的技术。并不是一腔义愤,或者一身肝胆,就能把问题解决的。
好人坏人有些时候没有绝对。要做调查,就必须尽力做到客观。
小赵问宁馥晚上回哪,他有车,能送她。
宁馥摇摇头,“别了,你回家休息吧。”毕竟人家小赵也刚从医院出来,过两天还要回去复查。
她道:“谢谢今天的饭,还有,谢谢你那天帮我挡那一下。”
小赵挠挠头,脸红了。
宁馥自己坐公交车回了报社。
稿子还要最后一轮修改,她蹭了顿饭,还要回去继续肝。
老孙正要下班,看见宁馥进来了,朝她一笑,“加班啊?”
宁馥点点头,便听对方感慨道:“年轻啊,真有干劲儿。”
她便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更何况老孙您还远没到烈士暮年的岁数呢吧!”
老孙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说话可能不中听,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小宁。”
“这一行,有时候不能太理想主义了。热血总有凉的时候,你以为的权衡,其实还是不够。”
“会走平衡木,不代表你就安全了。有力量把你推下来的,太多太多。”
宁馥皱了皱眉,“是绿地新城的报道吗?”
老孙拍拍她肩膀,“不,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其实在斗殴事件爆上热搜的时候,物业公司就已经找到报社来了。塞钱,塞东西,想把这事“平”了。
他们不敢威胁报社,说实在的这件事也不算大事,宁馥一个小实习记者,天南都市报也护得住。
后面宁馥的稿子出来,其实城管局和物业公司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无他,刀笔刀笔,厉害的记者一杆笔就能倒转乾坤,更别说他们本来就有错有疏漏,千夫所指,不过就是几个字节,一夜之间。
宁馥这一次平衡木走得稳,是因为她做事公允,秉持公心。
但总有走不稳的时候,也总有遇见更不讲理、更强势、更想要先掰断那支笔的人的时候。
宁馥看向老孙的眼睛。
“这是您的经验之谈吗?”
老孙“哈哈”一笑,“经不经验,有啥关系?”他对宁馥道:“我说多啦,你可别嫌弃。我这样的人,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喽!”
年轻人看不起这样没志气的老家伙,但怎么说呢,往往老家伙才知道什么是生活。
撞了南墙知道回头,遇见黄河懂得死心。
生活其实不算善良。
老孙背起他的中年男人标配单肩包转身往办公室外走。
他听见那年轻女孩在自己身后道:“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