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以身许国(30)(1 / 2)

毕业三年,没人知道宁馥去了哪,在做什么。

这或许已成了永远的谜题。

经常有来自内蒙的特产寄到B城她的家里,按时令,有时候是干菌子、奶豆腐,有的时候是一箱子沙地蜜薯。

徐翠翠还不知道,这些宁馥都没吃上。

她只知道她的小伙伴分配去了很忙的单位,很少回家,因此,每次她都寄最好保存、保存时间最长的吃的。

宁馥的同学们渐渐放弃了打听她的下落,就连始终惦记着想当面将那张没有宁馥的毕业照转交给她的宋真,都已经不再抱有希望了。

然而“重逢”就喜欢开这种出其不意的玩笑——三年后的夏天,宋真在061基地的发射场,看见了她阔别已久的同学。

作为朱培青教授在B城航空大学带的最后一个研究生,已经有许多家单位递来了橄榄枝,希望朱培青的高足能到自己这里来。

宋真或许自豪,但并不得意。

——因为她的参照系消失了。

她无数次在梦中惦念,当她坐在图书馆里苦学、在试卷上奋笔疾书的时候,宁馥在干什么呢?

她不相信,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会这样凭空消失,默默无闻。

朱培青问宋真毕业分配的意向。如果回家乡,她可以到当地的大学任教,如果服从分配调动,也可以去七机部第六研究院。

空气力学研究所正缺人,已经催问过很多次了。

宋真一向要强,此刻却突然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朱培青从来不催。他不紧不慢地把宋真的名字加进项目组里。

“你毕业之前,也该去沙子里趟趟。”导师这么说。

当时宋真没意识到“沙子里趟趟”是什么意思——直到她的脚,踩在沙漠深处,那片滚烫的土地上。

这里几乎是与人烟隔绝的神秘之地,绵延数百公里,除了这座“东风航天城”外,再无其他的建筑。白惨惨刺目的阳光下,黄沙漫漫,尘土蔽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高温的炙烤、夜里的严寒,和随时可能袭来的大风沙尘,都可能致命。

“宋真同学,到了。”送她来的士兵介绍道:“朱副总指挥让你先到发射场,那里有人接你,会带你去宿舍。”

这次的发射任务,朱培青任副总指挥。他已经离开了B城航空大学,重新回到了他最渴望的工作岗位上。

宋真依言,跟着士兵走向发射场。

她敏感地觉察出气氛的严肃,比起学校,这里更像是真刀实木仓的战场,随时随地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那士兵见她紧张起来,不由得笑了笑,“你别怕,今天试射肯定能成功的!”

他带宋真一路上了发射看台,大风烈烈,吹得人一头一脸都是沙子,但最前面却站满了人,好几个拿着望远镜。宋真望过去,没有见到导师朱培青的身影。

宋真的心也“砰砰”地跳起来。

虽然正常情况下接待实习人员的人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飞行器的发射看台上,更不可能让她一个实习生等在这里,但宋真却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些不太合逻辑的地方,她紧握双拳,随着倒计时的声音,屏住了呼吸。

10、9、8、……3、2、1——

点火,发射!

远处,先闪过一阵光,随后才是大地的震颤。

紧接着,那光亮越来越强,几乎令人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即使安全距离已足够远,那巨大的轰鸣声仍然令人心悸。庞然巨物远看如同一柄利剑出鞘,穿空破云!

宋真这是第一实地观看导弹发射。

发射看台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停止呼吸和心跳,在默数着,等待结果出炉。

五分钟。时间凝固了五分钟。

看台前面,有人的手持步话机中传出带着电流“滋滋”声的观测报告。

“——报告指挥,报告指挥,发射成功!重复,发射成功!”

时间解冻了,并在一刹那沸腾!

看台上的人们欢呼起来,乱舞着手中拿着的任何东西,一种快乐的气氛像湍急的河流一样在人群中奔腾穿行,卷起欢笑的浪花。

这些人有的已经年过半百,有的正直中年,有的还很年轻。有男有女,有穿工作服带袖套的,有穿中山装口袋夹钢笔的,有穿军装带领章的……

但不分年纪、性别、身份,他们都在互相拥抱,击掌,握手,大声祝贺。

这条欢乐的河也席卷了宋真。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咧开嘴,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在笑。

她忽然有点明白,老师为什么要让她先来看发射了。

正自感慨,有人从那欢庆的人群中挤出来,朝她大声喊道:“宋真,走,我带你上食堂吃饭去!”

宋真一愣。

周遭的声音太多太嘈杂,她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女人穿一身深蓝色工作服,带着袖套,看样子几乎像个纺织厂女工,腋下却不伦不类地夹着个军用望远镜。

她脸晒得有点发红,脸上带着畅快的笑,一双漂亮眼睛闪闪发光。

宋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还没从导弹发射一瞬间的震撼中缓过神来,这出其不意的重逢又将她镇住了,直到人家飞快地拉着她的胳膊往楼下走,宋真才喃喃地叫出对方的名字——

“宁馥?!”

宁馥声音里也带着笑,“你来的正好,赶上了,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次发射啦。”

她越走越快,一边道:“今天这一发打得好,食堂要加菜,我们得快点,不然要被抢光了!”

宋真迷迷糊糊地,不知怎么就跟着她跑起来。

宋真反复设想过很多次和宁馥重逢时的开场白,觉得“好久不见”四个字深刻隽永,很合适在老同学握手拥抱以后讲。

但面对宁馥殷勤摆在她面前的一大饭盒红焖羊肉,气氛实在不太适合煽情。

“我和打饭大姐熟,给咱们的都是大块带筋的,快吃,趁热乎!”宁馥递给宋真一个馒头,见她仿佛憋了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老师批了,你在这就和我住一个屋,晚上我们有很多讲话的时间呢。”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吃饭这件事上非常认真。

宋真总算找到一点真实感,也不再纠结迷茫,抄起筷子吃起焖羊肉。

饭吃完,宁馥带她到了宿舍。

她住一人间,临时加了一张床。屋里有个小桌,地上摆了一张凳子两个马扎,两个大衣柜一个装衣服被褥一个装书,塞得满满当当的。

再没有其他地方了。

“条件一般,将就一下。”宁馥跟宋真说:“我们刚来的时候住的都是半地下,夜里阴冷得厉害。”

她把各种生活事项都和宋真讲了,然后道:“下午是保密培训,到这里来都要经过这一课。”

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讲了许多话,宋真问:“你见到老师了吗?”

在陌生的环境里,她忍不住想寻求学业和人生上最信赖的导师。她心潮澎湃,面对陌生又熟悉的宁馥,不知该从何讲起。

然后便见宁馥一愣。

宋真突然就意识到,是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老师从来不跟大家提起宁馥,是处于保密守则吧。他们在同一个基地工作,甚至今天老师让宁馥来安排她的实习,宁馥和老师,这三年来,必然是有联系的。

下午的保密培训在基地保卫科。宁馥带着宋真过去的,她正好要到对面的楼里开会,还是穿着她那身深蓝色的工装,换了一副干净套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