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泉知道,这事是他做错了,是他想岔了。
可是他不想改了。
在图拉嘎旗的日子里,化学就是他的一个秘密乐园。在生活的艰苦让人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可以在这座乐园里获得短暂的安宁和慰藉。
关于“未来”的一道光,也逐渐透进他的心中。
现在,光熄灭了。
——他从来就没有获得过乐园的入场券。
宁馥打了个眼色,徐翠翠担忧地看了一眼杜清泉,退出病房。
宁馥拉个凳子,坐到杜清泉床边。
“大家都说,让我来开解开解你。”她道:“不过我倒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
杜清泉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宁馥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只红苹果。
然后慢条斯理地拆开自己的绷带,开始给杜清泉削苹果。时不时疼得龇牙咧嘴连带吸气。
当然了,好看的女孩子疼得咧嘴的时候也还是好看的。
杜清泉听她一个劲地“嘶嘶”,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就看见宁馥右手全肿,一道黑紫黑紫的檩子横在她手背上。
他道:“你手疼,别削了。我也不想吃。”
宁馥笑了,这杜清泉平时就是个呆子,这时候却还知道顾念她手伤。
他心地好。即使自己受煎熬,也不想浪费别人的好意。
“别看我这只手现在不好使,但我削苹果很有技术的!”她自豪道:“我给你削一个不会断的苹果皮。”
杜清泉不再说话。他只觉得疲惫,他知道宁馥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要劝他重新振作,或者至少让他放弃轻声的念头。
他不想解释,更不想辩驳。
于是静静看着宁馥用她夸耀的“技术”蹩脚地削那只苹果。
第一个苹果削到一半时,苹果皮断掉了。
于是宁馥放到一边,拿起了第二个。
第二个苹果刚削一圈,就断掉了。
于是有了第三个、第四个……以及第好多个。
宁馥头上都冒汗了。
杜清泉已经不自觉地盯着她的动作看了。最后一个苹果没准有什么魔力呢?
这个也的确是宁馥削得最好的一个,细细的苹果皮一直垂到地上,已经削到最底端了。
还剩最后一圈,宁馥的手一颤,那苹果皮断了。
杜清泉几乎也忍不住跟着一颤。
他哑声道:“别浪费东西了。”
宁馥语气很是懊恼,“我本来很会削苹果的。”她轻声道:“你觉得……这是浪费么?”
桌子上摆满了削到不同程度的苹果,它们都是鲜艳而健康的,只是参差不齐地裸露出果肉,看起来有点惨。
杜清泉隐隐约约预感到她要说什么。
“那你吃一个。”
宁馥那了最后那个只差一点点就削完整的苹果,递到杜清泉嘴边。
杜清泉于是咬了一口。
苹果清甜丰沛的汁水涌进嘴里。
“你不必再开口劝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咽下嘴里的苹果,低落道:“一只苹果,不会因为皮削得不完整就失去存在的意义。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很多可能可以选择,对么?”
说的很对,正是她想讲的道理。
也是杜清泉心里清楚的道理。
但宁馥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只是想问问你甜不甜。”
杜清泉一愣。
只见宁馥随意捡出一只苹果咬了一口,满意地眯起眼睛,看起来很是愉快。
“做一个合格的人和做一只合格的苹果,有什么不同呢?”她开始发射嘴炮了,“你自己都懂得的道理。苹果要甜,要多汁,人要认真地活,做有意义的事。苹果有没有被削得完整,和人有没有被命运捉弄,都不妨碍事情的本质。”
“你想要读化学系,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擅长,因为喜欢,因为想成为更好的人。
因为他所设想的所有未来,都是和化学系有关的。
宁馥慢慢道:“这些苹果,个个都甜。只因为我想要送你一个最好看的,它们就都成了残次品。”
杜清泉听见“残次品”三个字,就忍不住抖了一下。但他没有转开目光。
“你若是不自己找死,少说还要活三四十年。也许这三四十年你都懊丧,绝望,不快乐,永远想着你到达不了的地方。但是,如果不给这三四十年一个机会,是不是也有点浪费?”
“给倒霉的苹果一个机会,万一甜呢?”
不是要你否认你的痛苦,只是要你看清,你愿不愿意做一个不好看的甜苹果。
杜清泉慢慢地把那个苹果吃完了。
他忽然问宁馥。
“这些,是什么颜色的?”
宁馥微笑道:“红色。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