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去给两位老人请安之前,傅里先问过了定威侯府的下人,洗漱完,穿戴一新后便直接找去了锦哥儿院子。
按照锦哥儿以前的习惯,这个点儿他一般都还在睡觉。傅里以为自己过来的时候,应该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将人从床上叫起来给自己开门。
谁知道才进了院子,便发现锦哥儿睡觉的房间房门大开。
傅里皱眉,心里闪过无数不好的想法,忍不住猜想是否是定威侯府的下人看人下菜碟儿,做事不仔细,昨晚忘了给锦哥儿关门。若真是如此,这样开着房门睡一晚,锦哥儿岂不是得生病?于是脚上的步子加快了许多。
然而等进了房门,却发现锦哥儿早已经起来,正坐在正对门的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在读。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向傅里,弯了弯眼睛:“娘亲,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傅里哂笑一声,走上前呼噜了把锦哥儿头发:“这话是我问你才对。往日这个时间你应该还在床上睡觉呢,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她看了眼锦哥儿手上的书,不禁失笑,“还这么勤奋地在读大学,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
锦哥儿虽然聪明,在读书一途上也相当有天分,但因为年纪小,正是贪玩儿的时候,每每在读书读不了一会儿便跟屁股下长了钉子似的,完全坐不住。
傅里觉得锦哥儿年纪小,而且认真读书的那点儿时间效率非常高,比许多人坐在房间读一整天的书得到的知识还要更多,于是也不逼着他一定一整天都在房间读书,而是让他自己安排读书的时间,只要想读了便认真读,想要玩儿也认真玩儿,也从来不会因此责怪于他。
因为她的态度,锦哥儿在外人看来就没有那么勤奋。
尤其是早上,锦哥儿更是不到吃早饭的时候,根本就不会起来
田大娘曾说,锦哥儿这完全是有样学样,根本就是同傅里身上学来的不好习惯。
可今日,锦哥儿却这么早就起床了。
锦哥儿笑了笑:“昨晚有些睡不着,心里一直担心娘亲。又想着今天早上要陪着母亲一起去见卫家的亲友,不能起晚了,心里记着事儿,自然就起早了。”
傅里有些心疼地拍了拍锦哥儿背:“小孩子家家的,倒是充起我的家长来了。”
锦哥儿笑弯了眼睛:“娘亲一直为我着想,我作为您的儿子,总不能给您拖了后腿不是?今早过来见到我起得这般早,是不是觉着非常惊讶?”
傅里失笑:“是啊,我都快被吓死了,还以为是下人昨晚忘记给你关门了呢。”
锦哥儿摇头,也知道傅里的担心,于是解释道:“下人对我非常尊敬,万万不敢犯下忘记关门这样的大错。昨晚下人将我照顾得非常好,娘亲合该给他们一些赏赐才是。”
傅里笑着拍了拍锦哥儿头,眼神有些怅然:“怎么觉着一夜之间,你就长大了呢?”
若是往常,锦哥儿可不会这般面面俱到。
不过她也明白这是相当必要的事儿,于是干脆叫来田大娘,让她给了锦哥儿院子里的下人许多赏赐
因为傅里凡事喜欢亲力亲为,来到京城后,因为没有开店,田大娘便一直在她身边帮忙,所以她一直不曾采买丫鬟在身边伺候。昨日嫁人时带的那几个所谓的陪嫁丫鬟,也都是定威侯府的人。
田大娘还未被卖的时候,在主家做这种事儿是做熟了的,是以很快便将赏钱发了下去,还让锦哥儿院子里伺候的这些下人对锦哥儿感恩戴德,做事儿愈发精心。
两人聊了一阵儿,便听门外有人通传,说是卫烆与卫若兰到了。
不一会儿,父子二人便进了锦哥儿房门。
卫烆本来是过来接傅里,不过卫若兰的院子就在锦哥儿旁边,他也正好过来找锦哥儿,两人就在门口撞了个正着,于是干脆一起进了锦哥儿的院子。
不知情的,还以为卫烆是去卫若兰的院子叫了人,然后才过来的呢。
傅里便是这样以为的,于是当着两人的面儿调笑:“原还以为明径是个粗枝大叶的,没成想你也记得要先去将兰哥儿叫起床,然后一起去给老太爷和老太太请安。”
对此,卫烆表情略有些尴尬,而卫若兰更是一个白眼翻出了天际:“母亲不要误会,父亲才想不到要先到我的院子叫我起床呢,我们是在锦哥儿的院门前正好遇到,然后一起过来的。”
卫烆抬手拍了下卫若兰的后背:“没大没小,你是怎么和我说话的?”
若是往常,卫若兰自然不敢和卫烆这般说话。但也不知道是否因为傅里在身边,卫若兰觉得自己有了靠山,所以面对卫烆的“指责”,他表现得相当理直气壮:“儿子这话可是说错了?儿子遇到父亲的时候,难道您正打算到儿子院子里叫我起床?”
卫烆:“……”
“噗呲”锦哥儿失笑,“卫叔叔,兰大哥既然说得对,你就不要死要面子了。”
卫烆看看卫若兰,又看了眼锦哥儿,干脆走到傅里旁边:“娘子,你不是说要尽早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吗?如今时辰正好,我们该过去了。”
得,竟然还转移话题了。
卫若兰冲着卫烆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一幕看得房中的下人一脸惊奇
府上四个主子对傅里母子都相当看重,于是给锦哥儿房里分派的下人自然都是之前相当得看重,做事妥当的下人,他们也曾在府上各处走动,对卫烆与卫若兰这对父子平日的相处模式自然了然于心,何曾见过兰大爷这般活泼的时候?
而兰大爷的一切改变,明显是因为这位新夫人在场的缘故。
这些人都不蠢,自然清楚这代表了什么,于是对傅里愈发敬重,而对自己的主子锦哥儿,态度自然更加尊敬。
若说原本对锦哥儿态度只是谨守本分,这之后,大家的想法就变成了尽力讨好。
虽然前者的态度也没差,但后者无疑能让锦哥儿的日子过得更好。
一家四口闲聊几句之后,便相携着离开院子,朝着两位老人住着的院子赶了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大堂已经坐满了人,而两位老人正坐在上首好言安抚卫家旁支亲旧。
看着这乌泱泱满屋子的人,傅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因为时代发展,经济腾飞的原因,华夏人民原本绵延几千年的聚族而居习惯被破坏,许多人为了更好的生活条件以及教育条件等,纷纷从老家离开各自生活,那种一大家子上百口人住在一起的景象,似乎也只有在书中才能窥得一二。
就算傅家是个传承千年的厨师世家,到了傅里这一代,也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自然不曾见过这么多同姓亲人聚集在一起的情况。
而等到了红楼世界,原主一个京城人士在巴州府举目无亲,自然不可能见到这样的景象,而等来到京城后,她又不过只是在傅家停留了一会儿,还闹得相当不愉快,就更不可能见到傅家其他人了。
于是乍然见到这么多卫姓亲人聚在一起,傅里着实受惊不小。
锦哥儿与傅里一般,也被眼前景象惊了一下。
不过锦哥儿到底是古代人,对此接受良好,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表情,顺便还戳了傅里一下,提醒她注意自己表情。
傅里环视一周,而后看向卫烆。
卫烆点点头,一家四口才提脚走到两位老人面前,给他们行礼。
看着萦绕在四人身侧的其乐融融氛围,两位老人笑眯了眼睛,连道了好几声的“好”。
行礼之后,卫若兰与锦哥儿对视一眼,然后分别站到了两位老人旁边。
两位老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情愈发和蔼高兴。
两侧或坐或站的一干卫家旁支见状,心中默默将傅里母子的地位往上提了好几个档次的地位,看向他两人的视线也热切许多。
老太太嗔了卫烆一眼:“不是同你说了,今早不必这么早过来?你怎么不听话呢?”
卫烆侧身看着傅里,眼里满是揶揄,直看得傅里浑身不只在了,这才回头答道:“母亲应当知道,平日一贯起得早,昨儿母亲难得开了尊口,允了儿子可以睡懒觉,我自然乐得如此。不过娘子却担心来晚了让母亲好等,于是愣是将儿子从床上薅了起来,硬死拖着儿子过来请安。娘子这般守礼,儿子总不能拖着她不许她过来给父亲母亲请安吧?”
他又看了锦哥儿一眼,笑道,“别说娘子了,就算是锦哥儿也是一大早就起来读书了呢。他们二人这般勤奋,可将我与兰哥儿两人衬得懒惰非常,恨不能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呢。”
老太太难得听到卫烆说这场一串儿话,当场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太爷矜持一些,脸上却也挂满了笑容。
因卫烆这两段话,两位本就对傅里观感很好的老人对他们愈发喜欢了,别说是他们,就连旁边等着的卫家旁支等人,也因母子二人的识趣守礼而对他们有了相当高的好感
虽然老太太之前便已经提前给他们打过招呼,说是她已经和两位新人说过,叫他们今早不必太早气场给他们请安,可这事儿吧……两人要真按照老太太说的那般来晚了,他们就算不会因此对着才进门的母子二人生出不好的观感,但到底容易觉得两人不够重视他们。
如今他们一家子在老太太已经提前打过招呼的情况下,仍旧按时过来了,明显是重视他们这些旁支庶出不是?这些人自然觉得熨帖,对两人的观感便好了许多。
尽管昨日老太太也和他们打过招呼,今早会来得这般早,不过是他们自己想要讨好定威侯府的几位主子。
不过……
卫烆将所有人扫视一眼,便轻飘飘地挪开了视线。
明显,这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傅里看出卫烆眼底的不满,无奈地笑笑,抬手扯了下他的袖子,卫烆这才松缓了表情。
两位老人将徒旻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愈发高兴起来。
不久,丫鬟用托盘端上两杯茶。
傅里抬手端了一碗,先给老太爷敬茶,老太爷也不为难,很快就端起抿了一口,然后从旁边拿出一个大红包,直接递给傅里。
这便是改口红包了。
傅里接过红包转身放在丫鬟端起的托盘上,冲着老太爷恭敬地行了个礼:“谢谢父亲。”
然后又给老太太敬茶。
老太太也不曾为难傅里,她还未跪下,老太太便将茶杯接到手上喝了一大口,然后转身拿过红包塞到傅里手上:“盼了这么多年,我可总算是盼来了一个儿媳妇,还不赶紧改口?”
傅里无奈失笑,甚至没来得及将红袍放到托盘上,便干脆地唤了一声:“谢谢母亲。”
紧跟着,锦哥儿也从老太太身边站了出来。
两位老人一人拿了一个红包放到锦哥儿手上,锦哥儿看着两位老人,甜甜地唤了声:“祖父,祖母。”
而后又转头站到卫烆面前,卫烆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包:“锦哥儿乖,快改口。”
锦哥儿笑弯了眼睛:“父亲大人好。”
卫烆顿时乐了,抬手摸了把他的头:“以后好好读书,记得给你母亲长脸。”
锦哥儿点点头,笑着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刚退下,卫若兰又赶紧站了出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到傅里的面前。
傅里笑了笑,赶紧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兰哥儿,你该叫我什么了?”
卫若兰转头看了卫烆一眼,大笑道:“母亲,以后记得给我撑腰啊。”
傅里无奈地笑了笑,正准备开口,却见旁边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卫若兰推回了他之前站的位置。
然后便是与卫家其他人见礼、认人的环节,索性傅里在定亲之后便找卫烆问过这些人的喜好,今日给卫家的小辈准备的礼物也都是他们非常喜欢的。
一时皆大欢喜。
老太太被这一幕逗得喜笑颜开,转头看向身边的丫鬟:“还快将府上的钥匙给我,新媳妇进门,我这老东西可算是能躲闲了,这府上的账册钥匙等都全部交给你了,以后府上有什么事儿,不论大小都全部报到夫人这儿,她能将生意做得那般好,管理一个小小的定威侯府还不是轻轻松松。你们以后对夫人可要放尊重些,若是犯了什么事儿,一应交给夫人处置,就算是求到老身这儿来,老身也万万不会为你们求情的。”
那丫鬟也乖觉,抬手从腰间解下一大串儿钥匙,叮铃当当的,听着好不悦耳。
这下,别说是府中下人了,就算是这些个上门认人的卫家旁支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老太太对这位新夫人究竟得有多喜欢啊,她进门不过才一天而已,老太太竟然就将府上的管家权移交给了新夫人。要知道,就算是卫烆之前那位夫人,也是在进门好些年之后才拿到了卫家的管家权。
权利在手,其他人看向傅里的眼神更加炙热起来。
傅里也不曾想过老太太竟然会在今日将管家权交给她,看着那串儿钥匙,难得生出了几分无措。
卫烆却相当满意地对傅里点了点头:“母亲既然将钥匙给你,你收下便是。”
之前也就是他没有夫人,否则这钥匙本就是要交给对方的
别忘了,这栋宅子的名字,可是叫“定威侯府”。
不久,卫烆便亲自将卫家其他几房人全送走了,然后一大家子人便围在一起吃了顿早饭。
饭毕,卫烆一家四口便同两位老人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卫烆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父母虽然恩爱非常,但父亲年轻时候也养了几房妾室,并为我添了几个弟弟妹妹,只是母亲性子恬静,也有些单纯,祖母便不曾将那些庶子庶女交给母亲教养。那些妾室大多是家生奴才,本身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教养出来的儿女自然不太出色,如今几个庶妹已经出嫁,几个庶弟也早在我得封定威侯的时候,被分了出去。”
“因为母亲对他们不太喜欢,这次便没有让他们过来见礼。以后有机会可以让你见见,不过不用太放在心上,”卫烆笑了笑,“我也不太喜欢他们。”
傅里点头,她懂,父亲与其他女人生下的庶出子女,嫡子不喜欢才是常事。
卫烆又道:“不过我还有一个嫡姐,当时要死要活地违抗婚约嫁给对方,却没想到遇人不淑,对方宠妾灭妻,将她气得中了风。前些年病入膏亡,已经没了。但她留下了一个儿子,是我的外甥,他于读书上也有些天分,前些年便考中了进士,如今在才京城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他这么一说,傅里很快便想起来那位外甥究竟是谁
不就是当年被父亲宠妾下药卖给钱大的父亲,却被钱大父亲救下的那位贵公子?前些日子她刚到京城来卫家拜访的时候,两位老人不正是去参加那位外甥儿子的满月宴么?
傅里有印象:“他今天怎么没有过来?”
卫烆摇摇头:“他与定威侯府的关系虽然亲近,但到底是外姓人,今日不好过来凑热闹。以后我会让他专门上门,让你认认人的。”
傅里点点头,记在了心上。
很快,卫烆便到府上单辟出来的练武场上去锻炼去了,而傅里与田大娘说了会儿话,便叫丫鬟将府上的账册等抬过来,她要好好看看。
那丫鬟原本是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办事相当爽利,听了吩咐便赶紧行礼退下,很快就带着人将傅里要的账册全部搬了过来。
账册数目有些多,十来个下人搬了两三趟才将搬完。
看着地上四四方方摆着的,几乎要将大堂占满的账册,傅里有些疑惑地看向丫鬟。
那丫鬟笑了笑,道:“太太也不曾说要什么年份的账册,奴婢便自作主张,将府上近十年的账册全都搬了过来。”
傅里挑了挑眉,转头看向另一个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没想到傅里突然开口,下意识回道:“回太太,奴婢冬春。”
“她刚才过去搬账册的时候,你没在旁边看着?”傅里眼睑微垂,嘴角带着几分笑,“她让人将府上近十年的账册都搬了过来,究竟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还是你们二人商量之后的决定?”
冬春心脏一跳,小心地觑了眼傅里的表情,却发现她表情如常,让人看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她顿时生出几分心慌,只能如实回答:“是、是冬春自作主张。”
傅里笑了笑,抬手让她站到一侧,然后看向做下这个决定的丫鬟,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却心脏一缩,反倒更加紧张了:“回太太,奴婢叫秋夏。奴婢会做这个决定,是因为……”
傅里挑眉:“我问你这个问题了吗?”
秋夏吓了一跳,赶紧闭嘴。
傅里右手撑在桌子上,眼睛落在秋夏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彻底,旋即轻笑:“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不知可曾定亲?我记得明径身边跟了几个小厮,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不如我将你许配给其中一个,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