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道人呵呵地笑,故意卖关子,叫岑骥安排筵席,酒足饭饱后,方才献上一计。
几天后,岑骥故意设计了一桩“当众斩首”,当着数万益州民众,在高台之上“斩杀”李夷信。实际上,利剑只是斩断了李夷信的头发,而高台另有玄机,底下人只能看到利剑挥下、鲜血迸出、头身分离,却不知断了头发的李夷信早被另一具尸体暗中替换。
自那以后,名叫李夷信的大周皇子从世间消亡,麻衣道人身边却多了一个年轻的弟子。
……
“当初你是怎么答应赵王的?”李燕燕抿了口茶,不满道,“他在蜀地筹划反攻回纥,你云游四海,先带七弟来见我……结果呢?三年过去了,他都快要回长安了,你才把人带到我面前?”
麻衣道人边往嘴里塞点心,边哂笑:“蜀道难,咱们脚程慢。”
糟糕的借口,李燕燕懒得计较,目光转向麻衣道人身后的李夷信。
李燕燕去和亲时,这个七弟才不过四岁,在她记忆中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调皮得很,经常藏起来叫人找不到,惹得穆贵妃大惊小怪,连累宫人受罚。
可眼前清秀的少年身姿挺拔,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但举手投足间还留有旧日习气,很是矜贵守礼。
目光相接,李夷信害羞地低下头。
李燕燕和他年岁相去甚远,几乎从未真正相处过,李燕燕得知他活着已是欣慰,却并无太多话可说,又要防备皇兄的眼线,又怕李夷信在宫中待久了会触景生情想起小时候的事,便叫几个小内侍带李夷信去书房挑几本有意思的书带走,实则是借故支开他。
李夷信似乎很喜欢读书,一听这个安排,眼里放出光来,可还是先用眼神询问麻衣道人,得到肯定后,乖巧谢过李燕燕才走。
等他走远,麻衣道人吞下口中的点心,叹道:“我这个小徒弟慧清,最是懂事,虽然从前命途多舛,谁知道后面没有大造化……他不笨,心里都明白,一到长安就央我去买了香烛纸钱,找个僻静地方烧了,遥遥对着皇宫拜了几拜。”
李燕燕默然。
李夷信的生母穆贵妃在宫变中被乱刃分尸,不知归处;两个同母姐姐也被他们的二哥所杀;相处多年的宦官邵敏……他在世上也的确无亲无故、了无牵挂,拜麻衣道人为师,也许不是件坏事。
“所以……”她思索,“你所谓的‘大周天子亡于剑下’,就是这样了?”
麻衣道人不但不知耻,反而理直气壮道:“这样不好么?”
李燕燕皱眉:“对预言涉及的其他人,也许是好的。可对岑骥一家……你这句话,却是从天而降的灾祸!”
麻衣道人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羞惭:“殿下有所不知,草民那时还年轻,天眼看见他朝帝王挥刀,下一刻一个人头咕噜噜地滚过……换了您又会如何解读?况且——”
他干咳一声:“况且,草民当时想,给人算命,说的玄妙些,叫人听了害怕,才能显出草民的厉害来……”
“至于赵王家人的遭遇……”麻衣道人叹气,“臣说不说,那些事,也都是注定的,总会以料想不到的方式发生……”
李燕燕斜瞟了他一眼,冷冷道:“过去的也就过去了,你再敢胡乱骗人,本宫必不轻饶。”
麻衣道人讨好道:“那是,那是,草民现在都是挑吉利话说……”
李燕燕又叹了口气,问:“行了,人我见过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可我七弟他当真有修行的慧根么?”
麻衣道人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没有。不过……反正草民也不是真的修道。”
李燕燕又是一噎,麻衣道人已经干掉一盘点心,擦掉嘴上残渣,站起身朝李燕燕长揖到底,然后转身就向外走。
宫人都吃了一惊,李燕燕却知他做派,淡淡地说:“那就……再也不见了吧。”
没想麻衣道人突然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殿下放心,这次别过,是真的不会再见了。”
“殿下,您的结局,草民现在能看到了……祝您马到成功。”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看一眼。只剩李燕燕独自坐在原处,脊背生寒。
许久,她喃喃道:“……也许不该放他走……他和七弟,换别人也许都不会放走……”
可她,愿意一试。
忙碌的一天过去,晚膳见到阿琇,李燕燕才发自内心喜悦起来,可还是先板正脸责问:“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又和太子吵架了?”
阿琇已经比她还高了,眉目肖似岑骥,脸型和嘴唇却很像她,瘪着嘴生闷气时尤其像——李燕燕见了,差点忍不住发笑,很是一番辛苦才维持住了母亲的威严。
“我没生气呀,”阿琇嘴硬,“他气不气我就不知道了,您怎么不问他?”
李燕燕淡然道:“我还用问么?太子称病,把早朝和功课都逃了,真叫太医又不准,却在拐弯抹角埋怨你……又是说你抢了他的宫女,又是说你不懂规矩,见了他也不好好行礼,总是嬉皮笑脸,和小宫女眉来眼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虽是小孩子闹脾气,可我听了也实在没脸——”
“您听他放屁!”阿琇眉头皱起,愤怒到真的忘了规矩。
李燕燕只是抬了抬眉,阿琇脸立刻红了,心虚道:“唉呀我一时忘了,以为还在军中……阿娘别生气,我回头就抄三遍《论语》跟您请罪!”
李燕燕翘起嘴角:“……三遍?”
阿琇千伶百俐,立刻说:“不是!您听岔了,五遍!五遍,不能更多了!”
李燕燕这才满意,又问:“……所以,你和太子,怎么回事?”
阿琇放下筷子,烦躁地揉了揉头:“也没什么……是太子小心眼,我不和他计较,他竟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说起来,还不都是爹惹出来的麻烦。”
“……你爹?”
“是啊,”阿琇跺脚,自暴自弃道,“之前皇帝舅舅说要给我指婚……您知道,他一天有几百个怪主意,不过就是随便提了一嘴,我爹却当真了,上书把古家哥哥夸了一通,还说他这次回来把古家哥哥带回来给我看……有什么好看的?我刚从蜀中回长安半年,半年里他脸上还能长出花来?”
说着,阿琇自己先咯咯乐了起来。
李燕燕跟着也笑,心情却没女儿那么轻松。阿琇的婚事……皇兄绝不是随口提提而已,岑骥想法也许是好的,安儿近些年也很争气,可阿琇看起来却还没有那份心思。
阿琇笑完,摆摆手,说:“哎,扯远了,扯远了……反正吧,这种事,又没什么要紧,我爹回来面见舅舅的时候再说就好了,他却非要上书。舅舅懒得批折子,都推到太子那里,他看了就不对劲,阴阳怪气地讽我是‘将军夫人’……还想套我的话,问我古家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我能怎么说,我不能欺君对吧,当然是实话实说!我说,古家哥哥,马比他骑得好,武功比他高,脸蛋比他……哦,不能和他比……脸蛋比他身后的小宫女还好看。”
“他听了要气死,就发疯了。”阿琇得意地笑。
李燕燕扶额,有一瞬间真想撒手不管了。
阿琇脸上却忽然浮现出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心忡忡的表情:“他生气时,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阿琇看了看周围,屏退众人,贴在李燕燕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他问我,是不是眼里从来没他,就算他死了也无所谓……他还说、还说他父皇不该退位,他父皇相信您,他却不敢信……您能害死他母后,以后也会对他下手……”
“……等我嫁给他,生下小皇子后,您就会对他下手……而我会立刻再嫁,一滴泪也不会为他掉。”
“他还说,就算我当上太子妃,他也不会同我亲近,为了不让您如愿,他不会和任何女人亲近……”
李燕燕听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了声:“……孩子脾气。”
阿琇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母亲身上,讨好似的说:“对吧,他比我大,却还像个小孩。我也笑他来着,我说,那最好不过,千万别让我当他的倒霉太子妃,我该嫁谁嫁谁,想和谁亲近和谁亲近,他呢,就孤零零地守着他的皇位过一辈子吧。我新得了两个眉清目秀的侍从,回去就找他们亲近去,我叫他不要太羡慕我!”
“……然后呢?”李燕燕爱怜地拍拍阿琇,轻声问。
“然后……”阿琇忽然有些扭捏。
“嗯?”李燕燕当然不会错过女儿身上任何细小的变动。
“然后……”阿琇尴尬地咳了声,用比蚊子叫还低的声音说,“然后他像疯了一样,说他不允许,然后冲上来,我还以为他要和我打架,可他、可他却抱住我不放……还……呃、还亲了一下。”
后面的事情,阿琇死也不会和母亲说……太子李延祚流着泪在她唇上试探,和她说对不起,被她狠命打回去也不肯放手,后来她安静下来,他反而又放开她,倒像是受了惊,愣愣地说她好甜……
阿琇没说,可脸却红得像熟透的果子,李燕燕眼睫轻垂,淡淡地说:“我会和太子说,让他不要再这样做……这件事别告诉你爹,除了我,别告诉任何人。”
从来任何事都瞒不住她娘,阿琇早早就明白了这件事,认命似的长叹一口气,咬着嘴唇说:“我当然不会和别人说……可是,我反正是要嫁给他的,对吗?”
李燕燕皱眉:“这又从何说起?”
阿琇却转了转眼,望着自己的膝盖,小声说:“就像太子说的……我嫁给他,生下小皇子……舅舅和他都退位,这样,阿娘还能继续执掌朝政,很多很多年……”
李燕燕又是叹气,这一天差不多用掉了一个月的叹息:“阿琇,平常娘是怎么教你的,这般沉不住气,听风就是雨……我从来都对你说,阿琇自己选择将来的路,又怎么会逼迫你嫁给谁。太子也是……我若真想夺权,当初为何留他,皇兄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我有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么?”
“我知道阿娘对我好,”阿琇抽着鼻子靠过来,“可我也想为阿娘出些力。太子羡慕我去过很多地方,喜欢和我说话,喜欢听我讲外面的事……我也不讨厌和他相处,如果嫁他能替阿娘省去麻烦,那我就嫁他。”
李燕燕推开女儿,摇摇头:“你们还小,对一知半解的事,不要急着下定论,更不要急着做决定。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更不需要利用你的婚事。阿琇要是……要是能遇到情投意合的人,我和你爹才真正开怀。”
阿琇表了一番忠心,却被母亲拒绝,有些茫然,不大服气地说:“又不是人人都能像你和爹爹那么幸运……从东海到益州,从塞外到南疆,街头巷尾总有人谈论你们的故事……年少时相逢,联手终结乱局,相扶相持开创一个清明盛世……唉,那样的传奇,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啦。”
阿琇少年老成地叹。世间男女,没有比她阿爹阿娘更完满的了,这让做女儿的她有些骄傲,又有些沮丧。
李燕燕笑着在阿琇脸上揪了一把:“故事总是真假掺半,不可信。故事里没说,年少相逢时,你爹又嫌我麻烦又怀疑我心怀不轨,我也只是利用你爹,几次咒他断手断脚……”
阿琇吸了口气,惊讶而又怀疑:“可你们……后来还是两情相悦了……”
“难道我有天也会突然和太子两情相悦?”阿琇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了怪念头。
李燕燕突然觉得,和女儿说话好像比在朝堂上唇枪舌战来的更累,她揉了揉额头,无奈地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真心这个东西,如果遇见了,你一定会知道。”
阿琇明显不大信,却也不敢反驳,闷了一会儿,小声说:“我想爹爹了。”
“嗯……”李燕燕抚了抚女儿浓黑的头发,轻声说,“我也是。”
阿琇反过来安慰她:“爹爹就快回来了。”“是啊……”
就快了。
一个月后,岑骥终于班师还朝。
尽管李燕燕亲自率重臣出城相迎,可夫妻二人真正说上体己话,还是要等到岑骥入宫面圣述职之后。
——她皇兄一直不很喜欢岑骥,非常愿意在这件事上给他们使使绊子,破坏掉夫妻重逢的喜悦。
这次也是一样,岑骥终于返回府上时,天色已晚,月亮高高升起,阿琇说要等她爹,却捱不住先睡着了。
岑骥进门时脸色不太好看,见到久违的妻子,也只勉强挤出个笑来。
李燕燕能猜个大概,并不急着问,而是指使下人替他沐浴更衣,等到熄灯,两人躺在床上,无声相拥,才小声问道:“皇兄又说什么了?”
岑骥把她的头按进胸口,闷声道:“他好兴致,给我讲了很多你们小时候的事。”
李燕燕安静等待下文,可岑骥却又不说话了,沉默着将她搂得更紧,许久才说:“崔道衡呢?真走了?”
李燕燕故意说:“怎么一回来就问他,你很想他?”
岑骥在她腰间掐了一把,令她笑得止不住,双目相对,岑骥很是不甘地说:“你的好哥哥说,你小时候特别爱哭,尤其在崔道衡面前……和他下棋,输了也哭,赢了也哭……说不想阿衡哥哥输,他输了你就算赢了也不高兴。”
“啊?有这种事吗?”李燕燕装傻。
岑骥不予理会,顿了下,又道:“他还说,自从崔道衡和三公主的婚事定下,快二十年了,那之后他再没见你哭过。”
李燕燕轻笑,无奈道:“皇兄闲极无聊,每天以惹人生气取乐……那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岑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道:“他是君,我是臣,他不喜我我也厌烦他,我还能说什么?听着就是了。”
李燕燕翻了个身,笑说:“他不喜欢你,故意捡你不爱听的话讲,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岑骥气闷,从后面抱住她,苦涩道:“不是在意……”
“那是什么?”李燕燕偏要讥他,“难道要我在你面前哭才高兴?你干嘛要弄哭我?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要是敢哭哭啼啼就让我后悔长了这对眼睛?”
岑骥不说话了。
现在是他后悔,后悔自己长了张嘴,却太晚学会说人话!
“小时候下棋,都拿小珠子碎宝石当彩头……”李燕燕不看岑骥,却悠悠开口。
岑骥环抱住她的手不由一紧。
李燕燕继续道:“……听着厉害,其实不算很值钱,不过是宫里工匠用剩下的边角料,但那时很喜欢,比真正的珠宝首饰还喜欢。”
“阿衡哥哥这人呢,从小就像小大人,只要对他哭一哭,就算他赢了,彩头也是我的。唉,是我贪心。”
岑骥听得一愣,问:“那你赢了呢?”
李燕燕笑得身子抖起来:“这个,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赢了,怕他用同样的法子对付我,所以抢先哭出来,让他无计可施。”
“你可真是……”
岑骥轻笑了声,心里所有的疙瘩都已经解开。
李燕燕转身面对他,认真中带着点埋怨:“对阿衡哥哥哭,是因为眼泪对他有用。而你铁石心肠,最讨厌女人的眼泪,只会觉得厌恶,根本不会被蛊惑,我才不要白白浪费眼泪呢。”
岑骥叹气,在她额上吻了下:“我也不是……”
“哦?”
“看到你哭,我不会厌恶,只会感到难过。”他沉声说,用力抱紧了怀中人。
李燕燕用更热情的拥抱回报他:“可我见到你总是很高兴的,并不想哭。”
岑骥在她鼻尖轻啄了下:“骗子,又说好话哄我。”
李燕燕笑得更开心,指着岑骥嘴角说:“我是骗子,是在哄你,可你这里怎么翘起来了,压都压不下去——喂!”
她话音未落,岑骥俯身压了上来,重重的亲吻落在她面颊、耳廓、额头、脖颈……让她再也顾不上说话了。
……
第二天是休沐,李燕燕虽然习惯性地早早醒了,却懒懒躺在岑骥怀中,一动不想动。
而岑骥往常比她醒的更早,眼睛已然睁开,却也没动身。
李燕燕故作吃惊:“你不是教导阿琇,练功要有恒心,每天雷打不动的早课不能省掉,少一天都会叫内行人看出来……”
岑骥知道她故意使坏,按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发牢骚道:“……十多年了,我睡懒觉的日子两个巴掌就能数过来……你还要聒噪……”
岑骥口中抱怨,伸手在李燕燕腰间痒痒肉上挠个不停,叫她笑到快背过气去才停下。
李燕燕不敢再招惹他,仰面躺着,许久,等呼吸平复,仍不急着起床,娓娓讲起了近来长安城里发生的一些事。
崔道衡虽离开朝廷,却仍能为她所用。
宗玮终于得到了第一宰相的位置,准备一展身手。
冯敬贤将皇兄看顾的很好,只是越来越不得皇兄信任,经常当面被甩脸子,便有蠢蠢欲动的太监想上位顶替他,结果自然是被冯敬贤狠狠收拾了。
而皇兄的退位之意也不再遮掩,最近几次大朝会,每次都在群臣面前提起,叫众人不知如何应对。
最后,她又说起了阿琇,说起皇兄有意让太子娶阿琇,以为那样一来就有了拿捏她的手段,能让太子坐稳江山……
当然,李燕燕还是省去了阿琇和太子那场“争吵”,岑骥一定听不了这事,她也还不打算对不省心的侄儿动手。
岑骥安静听着,等李燕燕说完,缓缓道:“昨日面圣,他也特地对我‘耳提面命’了一番……又对我讲了一遍,当初授你摄政,他命你在历代祖宗牌位前立下重誓,承诺将江山交到李家子孙手里……”
李燕燕颇不赞同地摇头:“……姓李的又不是只有他儿子。我说过很多次,可他自从身残后变得愈发固执,总是听不进去。世上哪有什么真龙天子,只有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太子坐不坐得上皇位,我也许能插手一二;坐不坐的稳皇位,我不能、任何人都不能保证。”
她停了下,又说:“可我也确实答应过皇兄,会尽我所能,让太子成长为配得上李氏江山的人。如果实在不能……”
“实在不能,那就贤者居之吧。”岑骥干脆地说。
他冷笑:“陛下叫你立誓,是为防我。他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若真有心争权,当初又何必将手中权柄送出……现在,不知他发现了没有,他真正该提防的可不是我……”
岑骥定定看着她:“毕竟,我全听你的。不是么,我的女皇陛下?”
李燕燕一惊,忙去捂岑骥的嘴。
手却被捉住,岑骥定眼看她,一字一句道:“我说真的。其他的事可以忍,他现在打阿琇的主意,你不能等,我们不能等了。”
李燕燕回握过去,指尖轻轻擦过岑骥宽厚的掌心,暖意叫她浑身一颤。
“我一直想……”她垂眼,缓慢开口,“篡位这件事,如果有必要,我也会做;可我从心底还是宁愿没那个必要,省得多事。”
“现在也许到了不得不做决断的时刻,可令我犹豫的,又多了一个阿琇,”李燕燕苦笑,“也许我终究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和父皇、和皇兄一样。”
岑骥从她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皱眉问:“阿琇?”
李燕燕下巴点了点,肯定道:“是。她主动找我献策,说什么她嫁给太子再生下子嗣,我就不再需要太子,可以理所当然继续掌控朝政了——”
“她懂什么?简直胡闹!”岑骥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刻去揪了女儿,痛打一顿。
相比之下,李燕燕要淡定得多,反而笑道:“是啊,我叫她死了这份心,少去掺和不该小孩子想的事。可是,过后我想了想,却觉得阿琇这孩子,主意大的很,心思又深,连我有时候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阿琇说要嫁给太子,我不觉得她是认真的。那她来找我,冒冒失失地说了一番,是存了试探之心吗?她是不是,其实不想看到太子丧命,想用她的方法,帮太子一把?”
岑骥重重哼了声,怀着怨气说:“……阿琇是你的女儿,和你一样,从来叫人捉摸不透。”
李燕燕皱眉。
岑骥却冷静下来,又中肯地评价道:“阿琇和太子……从洛阳那时,他们刚刚记事起,就总在一块儿。阿琇还有你我,还能跟着我,跟着她干爹各处走走,认识很多人……太子就只有阿琇了,阿琇维护他,倒不见得是男女之情……”
虽然太子的父亲与他不睦,太子的生母又曾害过李燕燕,但平心而论,岑骥着实不讨厌安静勤勉的太子,有时还会指点他几招武功——可若叫太子娶他亲生女儿,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末了,岑骥闷闷地说:“……我还是觉得安儿更好。”
李燕燕笑:“我还觉得阿璟也不错呢,可你我怎么想又不作数,到底还不是要看阿琇自己么。”
这次,岑骥沉默了更久,久到李燕燕以为他又睡过去了,他却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说:“你重塑了李家江山,又替他们守了这么多年,对得起他们任何人。皇位在你手里,无论阿琇嫁不嫁太子,太子都有一条活路。反过来,他们可不会这样对我们……”
他将妻子柔软的手握在掌中,眼神坚定却温柔。
李燕燕忽然很感激,感激上天赐予她一人,她所想的全部,他都能懂。
“过去这几年,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坦白地讲,将我为之努力的江山交给平庸之辈,我不甘心。可就算我坐上皇位,我也总会老,总会死,将来我管不到的时候,大周社稷会怎样,该传给谁……”
她眉头紧蹙:“我都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总之,我很担心,害怕自己做了错的选择。”
她又说:“我小时候和四哥相依为命,亲密无间,可后来,他算计我,我算计他,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不需要犹豫……他和我,还有大哥、二哥、小七……我们都是宫墙里长大的怪物。”
岑骥一直握着她的手,耐心道:“选择已经做过了,无论对错,都只能走下去。别怕,我和你一起。”
李燕燕眨了眨眼,小声问:“你曾经坐上皇位,又主动退了下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值得吗?”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前额,岑骥悄声在她耳边说:“值不值得,等你坐上那个位子,再来告诉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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