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时分,郑国昌才带兵返回,堡内堡外一片欢呼声,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
李燕燕一身雍容,亲字出城门迎接,对着刚下马的郑将军拱手欠身:“将军辛苦了!”
“哪里,哪里!使不得,使不得。”郑国昌赶紧避过,若不是被李燕燕及时搀住,险些当场跪拜。
“……全仰赖长公主判断。”他真心实意地说。
李燕燕本要摆上筵席,要为战士接风,可郑国昌却摇了摇头,说还早。
“喏,”郑国昌从队伍里面推出个人来,很直接地说,“追击敌兵时正好碰上他,就一路回来了。他说有要事禀告殿下,您听完只怕就没心思庆祝了。”
郑国昌语气里不见喜悦,反而格外沉重。
李燕燕心也跟着一沉,待看清来人,不由“呀”了声。
一身粗布衣裳、风尘仆仆的……冯敬贤?
朝中又出事了?
她转转眼珠:“进去说吧。”
……
冯敬贤一进到屋里就忙不迭下跪,口中连说:“臣早想来见殿下了,只是承平堡被围,臣守了几天也没找到机会入堡。之前发现的密道又都被您的人重兵把手,臣怕被当成敌人,也不敢冒然进来……唉,还要提防被敌人发现……”
“这不,”冯敬贤讪笑,“刚一听说打胜仗,臣就赶快过来了。”
李燕燕淡淡地说:“枢相从来都很会找时机……你这次也是奉皇命离京的吧,得了,起来吧,皇兄有新旨意?”
冯敬贤起身,慢吞吞道:“……有几大世家暗中推波助澜,民间要求长公主开仓的声浪越来越高,陛下怕出乱子,不得不派禁军暂时接管您的粮仓。”
李燕燕凝眉:“库里存粮原也是要散出去的,早安排好了……你要说的,不止这件事吧?”
“是,”冯敬贤叹了口气,“这便是臣来此的原因了。长公主在灾情严重时将大批存粮运往魏国,很多人心有不满,后来您又私自扣下古存茂遗孤,更是叫他们抓住口实。陈大人、沈大人……还有孙后她们,朝中后宫联合起来,几乎要把里通外国的罪名给您扣上了……”
“虽然崔相、宗大人他们据理力争,不过,唉……简而言之,陛下抵不住,特令臣来传旨,一旦承平堡之围解开,请长公主将已经抵达承平堡的几千车粮食,再重新运回淮南,长公主本人,也即刻带古氏遗孤返回扬州。”
李燕燕默了默,忽然一笑:“抵不住?……是皇兄早对我的作为不满了吧?”
冯敬贤眼皮抖了几下,斟酌道:“岑将军手握重兵,长公主又倾力支持他,仅凭一封降书,很难令陛下信服,更何况有人一直在陛下耳边添油加醋……说长公主同陛下兄妹情深,对太子却没什么感情,日后,在岑将军和太子之间,长公主会支持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把我嫁过去的人也是他,如今不信我的也是他……”李燕燕揉揉额角,不无悲凉。
面对触手可及的权力,各自离不开的家室儿女,相扶相持长大的感情也渐渐走了样。
“将粮食运回去,眼看着千万百姓饿死在这个冬天,让突入草原的大军断了补给……呵。”她闭眼,嘴角挂上一丝凉薄的笑。
“崔相也是这么说的,可……陛下心意已决,要长公主早日还朝,最好别错过他的寿辰。”
冯敬贤顿了下,压低声音问:“殿下一旦遵旨返回,之前全部谋划都会落空。崔相和宗大人的意思都是,只怕必须动手了。殿下,您以为呢?”
李燕燕闻言,反而笑了,问道:“他们这样说,我不奇怪。倒是你,最擅长左右逢源的人,却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儿来煽风点火,促我动手,为什么?你已经有了内侍能有的最高权力,我不可能给你更多。干脆把我卖了,皇兄一高兴,指不定会把四姐送给你。”
冯敬贤脸颊一抽,当即又跪下:“有些事轮不到臣来评价,只是,陛下是如何对您、您又是如何对福安殿下的,这些年臣都看在眼里,所以——”
他连磕三个头:“臣誓死效忠殿下。”
李燕燕无力地摆了摆手,叫他起来,面色深沉,心里起伏不定。
许久,她缓缓开口:“如果我没记错,寿诞那天,皇兄将会登上龙船沿江巡视,接受万民瞻仰?”
冯敬贤心领神会:“是。陛下恩准皇后省亲,将会巡幸孙氏祖宅,近来很得宠的沈妃不甘示弱,也令亲族盛情邀请,最后商议下来,龙船也会在沈氏领地稍停。”
李燕燕沉声道:“嗯,既是这样,在龙船上多给他们安排些位子,昭显君恩……剩下的,你叫阿衡哥哥和宗玮他们看着办吧。”
“你回去复命,只说我已经往回赶了,只是路途漫长,未必能在皇兄寿辰前赶到,还请他恕罪,过后一定补上厚礼。”
“是。”冯敬贤恭顺应和,脸上闪过兴奋和恐惧交织的神情。
“你稍事歇息就返回吧,我会假意运一部分粮食返回,让这出戏演得更真。还有……”李燕燕站起身,幽幽叹了口气,“还有……别伤我四哥。”
冯敬贤默默点头,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郑国昌已经脱下战袍,鏖战时所向披靡的将军,此时看着不过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要小春搀扶着才能站直身子。
可他的敏锐丝毫不减,看到李燕燕脸上神色,肯定道:“殿下已有决断。”
李燕燕苦笑:“开始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握住命运,却没想走着走着,走上了这条路……会有很多人恨我吧?”
郑国昌沉默了,他没有答案。眼前长公主所为已是大逆不道,可她承袭庄宗遗志,抵御外族、光复中土……能带他们所有人重现大周昔日的荣光。
“至少……”他犹豫地开口,“我想,至少殿下会善待万民,守好江山,还大周一个清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