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齐常侍为首的、文思殿的宫人近日很是困惑,谁也想不明白,为何婚前还如胶似漆的帝后,在万众期待的大婚后却反而变了。虽然同卧同起,却守着冷淡的客气,相对无言的时候居多,连偶尔目光接触上,也迫不及待要转开。
不,准确的说,只是皇后要转开,绝不多看皇帝一眼。
——这让皇帝陛下平素已经很冷硬的一张脸,变得越发阴沉,吓的宫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妄动。
……大婚后的第六日。
李燕燕在心里盘算着,她已经足足对岑骥使了六天的脸色,即使岑骥貌若不经意的示好了几次,说着些不咸不淡的话,她也依旧视若无睹。
李燕燕不是爱发脾气的人,这次却不想低头,不想再没完没了地讨好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时间到了,自会证明谁对谁错。
六天,够探子在驿路上往返一个来回了吧。
“殿下……”怜青打断了李燕燕的思绪。
“怎么?”
“该用补药了。”
怜青动作轻柔地奉上药盅,侍奉李燕燕喝完,适时递上一枚胶枣,才又道:“……奴婢从淮南带来的药快用完了,崔大人的方子奴婢记着呢,再抓药就能重新配齐。”
怜青有些抱歉地说:“不过崔大人从前说,这药方该根据殿下身子的状况不断调整才能达到最佳药效,叫您早日恢复……如今大婚完毕,也该想想这件事了。您看是不是……”
“嗯,我知道了,不急……现在咱们要操心的事够多了,你就别管这个了。”
怜青颔首:“奴婢懂了。”
李燕燕垂下眼睫,似是沉思,又似是并没放在心上。
听完了探子回禀,处理完了堆积的奏折,从御书房移步回文思殿的岑骥面沉如水,心情很差。
遮天蔽日的蝗虫真的已经出现在了荆湘地界上,进入魏国境内只是迟早的事,若无外援,举民恐怕难以捱过严冬,也必然会生出哗变。
而叫人调出韦思旷接连数月发来的奏表,韦思旷固然一贯夸大其词,可事情的大体走向正如她所说。契丹八部推举出了新的红毛王,装备和战法都大有提升,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而韦思旷去年预备的军粮早已告罄,今年的收成也大打折扣。
淮南那边……卢庆沅也真死了。
据说死前已深陷弹劾的泥淖,居功自傲、目无法纪,卢庆沅无力辩解,畏罪自杀。还据说,从前被卢庆沅打压的那些人,本要趁势抬头将卢党铲除殆尽,一时人心惶惶,不过后来李夷光亲往相府奔丧,仍以卢门弟子自居,给这事定了调,没有波及到更多朝臣。
种种迹象……大概他气头上的猜测的确是冤枉了她,至少她来和谈是被卢庆沅给算计了。
原本心里该更舒坦些,可偏偏,探子从淮南又带回了另一个消息……
岑骥展开信报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本能想要逃避,宁愿从没看见那行字。
没看见,他也许还能当她那几分情意是真的,还能骗自己她多少有些向着他。
……
百感交集的,再踏入文思殿,岑骥脸上满是阴霾。
他向来嫌肩舆走得太慢,宁可徒步,也懒得搞通传那套规矩——他的后宫里也没什么人。所以,岑骥远远过来,到近前才被人发觉,引得宫人们匆忙跪拜。
岑骥止步,朝里头扬扬脸,问:“……干什么呢?”
问的是谁,很明显。
齐常侍哈着腰答:“禀陛下,娘娘午睡起来到御园里赏了会儿花,回来用过茶点,说有些头疼,后来就一直在偏殿歇着,刚刚……”
齐常侍揣度着岑骥脸色,压低声音说:“刚刚怜青娘子进去侍药了,还没出来。”
说到这儿,齐常侍头垂得更低,岑骥生得高大,低着头便只能瞧见齐常侍头顶的乌青巾子。
“干什么一脸做贼心虚,出息……”岑骥冷冷哼了声,“药渣的事……还没被察觉吧?”
齐常侍冷汗都冒了出来,支吾道:“没,没有。”
岑骥不再理会他,迈开步子就朝里走,宫女们慌慌张张地挑开帘子。
等岑骥的玄色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齐常侍才敢直起身,擦了一把额头冷汗。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得好好约束着手下人,免得被波及。
不,瞧这场面,瞧陛下的怒色,今日只怕连那位公主皇后也要遭殃了。
齐常侍净身入宫时,洛阳还在大周治下,是以他对周朝旧人总有几分天然的亲近。周祚衰微,齐常侍改换门庭,而今先帝的公主也嫁入草莽门楣……齐常侍内心颇有些同命相怜之感,平素伺候李燕燕很是尽心尽力。
可今天……齐常侍摇了摇头,不知公主吃个药怎么就惹恼了这位陛下,这回他是无能无力啊。
“唉……”齐常侍深深叹气。
“蝗灾来了,你又说对了。”
李燕燕正斜倚在榻上,叫怜青给她按头,忽然从门外传来这一句,打破了闲适的气氛。
怜青手上动作一顿,急忙下榻,跪伏在地。
李燕燕缓缓抬起头来,着玄色暗金云纹袍子的高大身影定定站在门口,岿然如山。
她起身纳了个福:“……我本来就没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