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嘲讽地笑了笑,最后说,“萦萦,你这个法子不错。可以试试。”
在儿子的劝说下,池夫人不甘不愿地把西边跨院留着的准女婿放了。
“你身上有官职,我不拦着你返程。”池夫人沉着脸色说,
“但萦萦要跟着我,她不许跟你回去!记住你的承诺,先把陇西王府老宅子修缮好了,再来谈迎娶的事。”
司云靖神色不动地听了,倒也没争辩什么。
站在院门口处,他回过身来,深深地望了一眼池夫人身边的池萦之,说,“使节队伍两日后启程回返,定下了辰时出城。”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无声的眼神。
“话都说完了,云副使请回吧。还杵在门口做什么呢。”
池夫人不悦地把女儿拉到身后挡着,“萦萦,乖。跟娘回去。”
池萦之乖巧地跟着母亲回去正屋,边走边说,“娘,我先跟你说好啊,这次的北周正使令狐羽令狐侍郎是跟我有交情的,人家千里迢迢专门送了我丢在京城的玉佩过来,羽先生出城的时候,我必须得同他告别……”
北周南下回赠年礼的使节队伍,在这天的辰时准时出城。
雍都长街两边挤挤挨挨,看热闹的百姓伸长了脖子往人群里挤。
上百人的使节队伍旌旗开道,车马缓缓前行。
喧嚣的声音由远及近,临街的一处极气派的酒楼雅间里,竹帘被人从里面卷起,露出一个托腮凝望的佳人。
“哎,两位嬷嬷,看不清楚啊,劳烦窗户开大点儿,竹帘再往上卷点儿。你们揪着我裙子呢,难不成我还能从二楼往下跳?”
一左一右贴窗站着的两位嬷嬷得了夫人的再三嘱咐,警惕地揪着自家小姐的曳地长裙不撒手,
“夫人说,没什么事是小姐不敢做的。小姐见谅,窗户只能开半扇,远远地告个别就行了。”
池萦之身后站着的另两名嬷嬷紧接着说,“小姐露个面就好,别把身子探出去。”
池萦之趴在半开的窗户上,苦恼地说,“我倒是露面了,窗户开得太小,人家看不见我啊。”
贴窗站着的嬷嬷想想也是,把窗户推开了些,竹帘子又往上卷了几道。
使节队伍从南边长街的尽头缓缓过来,沿着长街往北边行去。
令狐羽坐在马车里,掀开了窗帘子,远远地便瞧见临街二楼坐着、隔着一道竹帘望向他们的明眸佳人,对马车旁策马并行的司云靖笑说,“云副使,送行的人来了。”
一转头,身侧的司云靖却不声不响下了马,站在街边,轻轻一拍马臀,“去找你的主人。”
红棕色的骤雨卷风抬头长嘶,径直往酒楼门口小跑过去。
门口站着看热闹的店小二纳闷地唤了声,“这位使节大人!你的马跑过来了!”
司云靖已经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简短地抛下两句话,“马主人在你酒楼里。等她来取。”
长街看热闹的人群动静太大,楼下的交谈传到二楼雅间,只剩下一片嘈杂的嗡嗡声。
四个婆子目光炯炯,寸步不离地盯着自家小姐,眼看着楼下的北周使节队伍并不停留,沿着长街缓缓远去。小姐也挺规矩的,只是和为首的令狐正使大人遥遥举杯致敬告别,和云副使只是隔着长街对望了几眼,一句话都没说。
过了不久,北周使节队伍向城北的出城方向走远了,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看热闹的人群们也渐渐散去了。
嬷嬷们放下了心,簇拥着小姐下楼,准备回白鹭别院。
池萦之带着覆面的轻纱,广袖长裙曳地,袅袅婷婷下了几级木楼梯,忽然步子一停,
“嬷嬷,刚才喝多了茶水,我内急。”
嬷嬷们催促着她往回走,“二楼有专为雅间女客备用的恭房,楼下大堂的腌臜。小姐回二楼用。”
两个嬷嬷守在二楼雅间的恭房门外,两个嬷嬷等在楼梯口,恭候了小半个时辰……
怎么内急还没好呢。
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的嬷嬷们在恭房门外高声唤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又费了不少功夫,拧开了反锁的插销,匆忙一拥而入——
恭房里空空荡荡,月白色的广袖长裙和覆面的轻纱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角落处的小圆凳上。长裙上一件件摆放着步摇耳环金凤钗。
临街的两扇红漆木窗大开着,在风里来回轻晃。
……
北周的使节队伍准时出了城,沿着城外官道行进了不到两里路便停了下来。
“原地休整。”令狐羽带着笑吩咐下去,牵着马过去树荫下乘凉。
才出城就休整,随行的百余人都纳闷得很,不过还是三三两两地歇下了。
树荫下闲坐无聊的令狐正使拉着云副使聊天。
“云副使,你觉得今天能等到人吗。”
“等着。”
“等不到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原地休整等着吧。”
“令狐侍郎,你今天忒聒噪。”
“哈哈哈……云副使今天也很焦躁啊……”
司云靖突然站起身来,遥望着官道远处,“有快马过来。”
逐渐热起来的夏季日头下,砂石铺平的官道热气蒸腾,仿佛平底升起了一股股的烟尘。
不,那不是蒸腾的热气,分明就是卷起的烟尘。
马蹄声如奔雷,枣红色的骤雨卷风从官道出城方向疾驰而来,马上那人扎了个高马尾,穿了一身利落的窄袖单袍。
等看清了路边树荫下站着等候的高大人影的时候,骤雨卷风已经奔过了十几丈。
“吁——”
缰绳收拢,骤雨卷风长嘶着慢下了步子,马上之人回过身来,亮晶晶的眸子隔着十来丈距离往身后张望。
“来了。”令狐羽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总算可以动身喽——”
树荫下的司云靖根本没听见令狐羽说话,直接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清脆的马蹄步伐声中,官道上并肩缓行的两人拢着缰绳,眼角余光互相瞄着。
瞄了半天,司云靖先开口说,“来的这般慢。时间都花在换衣裳了?”
池萦之不说话。
她的药都停了仨月了。
身上穿的是男服,一开口就是软糯的少女音色。
她从袖口里摸出一张纸,展开给对面看:
“倒嗓。”
司云靖斜睨了她一眼。
“骗谁呢。方圆十丈没别人。”
池萦之忍了忍,没忍住,抿着嘴笑了。
她轻轻一踢马腹,骤雨卷风轻快地迎着盛夏阳光往前奔跑起来:
“走吧,陛下。咱们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