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萦之没敢抬头,屏息静气,但始终感觉头顶上方有道审视估量的视线,上上下下地盯着自己的头顶看。
那道瘆人的视线过了好久才挪开,脚步声随即响起,太子爷越过两边拜倒的人群,轻飘飘落下一句‘不必多礼’,径自往前方走去。
赴宴众人各自起身,排成两列跟随着进入临水殿,接引宫人引导落座。
临水殿向来是皇家宴殿,布置得金碧辉煌,十八根蟠龙赤柱撑起宽敞大殿,足以容纳数百人。
宾主入座,丝竹乐响,酒宴开席。临水殿里瞬间热闹起来,大家竞相过去太子爷身边敬酒,说些热闹的废话,却又小心翼翼避开真正关心的话题。
楼思危端着酒杯,跃跃欲试,”叔啊,咱们一起过去敬杯酒?”
池萦之刚被人从头顶上方盯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心想从太子爷的角度最多看到一片头皮,总不能看着头皮就认出人了吧。那也太惊悚了……
虽然对方应该至今没认出自己,但只要上去一敬酒,就得开始面对面打交道了。
池萦之满脑子都是即将发生的横跨春夏秋冬的六百章对手大戏,越想越怂,有点想要挖个坑现场把自己埋了。
“那……好,咱们一起去。”她强自镇定,端起一杯酒。
两个一起过去,二对一,总好过一对一。
她没想到的是,之前那么多藩王和世子敬酒都没事,轮到她敬酒就出事了。
为了表示郑重姿态,池萦之双手捧着盛满美酒的金杯,和楼思危并肩缓步过去。
临水殿正中藻井下方,太子独坐一席。古朴庄重的金丝楠木翘头案上,只摆放了寥寥几碟菜品,却摆了两个细口宽肚的玉酒壶。
还没有走到太子爷的案前,入席后就站在太子身后亲自护卫的朱瓴朱大将军突然如猎豹般窜出一步。
矫健修长的的身躯前倾,压下了大片阴影,酒气带着呼吸热气挡在了池萦之面前。
“身上藏了什么东西。”朱瓴逼近一步,眼神饶有兴味,盯紧了池萦之的手,“拿出来。”
大殿里小声交谈着的众人纷纷停下了话头,惊讶地往这边看过来。
池萦之更加惊讶地扫了圈周围,最后发现朱瓴喝问的人是她自己。
“没什么东西,只有酒杯。”她无辜地举着金樽,“过来给太子殿下敬酒。”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高举起酒杯,略歪了一下头,视线便和上首位的太子爷对上了。
司云靖喝了一轮十七八杯敬酒,带了两三分微醺酒意,单手支颐,玄色大袖垂落在案上,袍袖的阴影遮住了半张面孔,低垂的眸中不再刻意掩饰情绪。
下个瞬间,站在金丝楠木翘头案下方的池萦之,清楚地看到了……太子爷司云靖今天头一次看见了她的正脸,原本只是漫不经心扫过殿里喧闹的视线顿时一凝,深深地盯了她一眼。
下一刻,却又注意到了她手里敬酒的金樽,身上的庄重宴服,束发的男子发冠。
司云靖拧起了眉。
若有所思的视线盯着面前眼熟的藏青色大袖服片刻,记忆里跳出了湖边青石道跪倒的单薄背影……司云靖的身子往后一靠,眼神转冷了下去。
——太子爷认出她的身份了。
夹杂着众多含义的复杂眼神,将端着酒杯的池萦之从头打量到脚,从脚打量到头,又斜睨了眼旁边并肩站着的楼思危,将两人的肩膀身材对比了一下……
高坐上首位的太子爷最后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地伸手揉了几下眉头,转过头去,不看她了。
池萦之眨了眨眼睛,纳闷地低头打量自己中规中矩的藏青色交领菱花镶黑边大袖袍,又查看了一番金钩牛皮带上的佩饰,穿戴没有一样越矩的。
“许多年没见,这位的毛病越来越多了。”池萦之心里想着,
“心眼小,审美差,记仇……”
朱瓴还挡在她的面前,刚才泼过来的半杯酒根本没放在心上。
喝得七八分醉意的高阶将领眼神放肆,斜乜着面前温雅纤弱的陇西王世子,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嗜血笑容,
“刚才在殿外朱某就听见了,阁下至今还装糊涂?袖子里藏了什么铁器,好大的响动,当朱某是聋的不成。——拿出来。”
池萦之恍然大悟,欣然捋起宽大的衣袖,褪下手腕处戴的金手钏。
“朱将军也喜欢听铃铛响?同道中人呀。”她爽快地把风信子金手钏递了过去,“这只铃铛的声音脆而不闷,乃是在下的爱物。不过若是朱将军喜欢的话,在下愿意割爱。拿去吧!”
“……”朱瓴两根手指捏着精巧的金手钏,脸色黑了。
在场众人纷纷显出微妙的神色来。
前些日子陇西王世子和淮南王世子、信阳侯沈小侯爷结伴入京,三人光着脚丫子踩着木屐戴着脚铃入南薰门的惊人之举,暗中早就在京里传遍了。
没想到这位居然在今天正式的东宫设宴场合,也敢如此荒唐打扮的过来。
在场众人对于陇西王世子堂而皇之显露于人前的怪癖,显出无言以对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