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简朴的木质长廊下,传来木屐哒哒哒的清脆回响。
池萦之与新认下的大侄子并肩走着,聊了聊父辈的旧事,把两边的交情拉近了些。
“叔啊。”
楼思危尴尬地说,“您好端端的,干嘛把金铃铛镯子往手上套?这个……非端庄之事,不合你身份啊。你看,侄子我先前就……那个……误会了。”
两人并肩往正屋方向走,听着一路叮铃叮铃的声音,楼思危语气极不自然地道。
“哦,”池萦之摸了摸自己手腕处的金手钏,轻描淡写地道,“人各有爱好罢了。我走路就喜欢听个铃铛声响。”
楼思危摸了摸鼻子,无话可说。
木长廊尽头就是池萦之住的小院了,两人刚转过弯来,迎面看见一个足有两尺高的黑色螺旋形状高冠颤巍巍迎风矗立。
“哎呀……”对于沈梅廷今日的最新造型,池萦之一时也哑口无言。
想想看不对,她掉头就走。
怎奈何脚下的木屐是今天刚穿上的,走不快,比不上穿习惯了木屐的沈梅廷健步如飞,冲过来就把她拉住了。
楼思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了奇景,折扇往前一指,惊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有人喜欢顶个梯子在头顶上。叔啊,跟他一比,你喜欢听铃铛声响还挺正常的。”
“此乃通天冠也。”沈梅廷翻了个白眼,“一听就是外行。”
池萦之替两边互通了姓名。
两边互相听闻过名姓,见面还是头一次,敷衍地见了礼,沈梅廷拉着池萦之就往后院方向走。
“我说池表弟,昨日的便条你是没真看见还装没看见?我等你一起去后院等了一早上了,忍着饥肠辘辘,哈,就等着你回来吃午饭。”
池萦之:“……”所以剧本关键剧情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是不是?
她还想最后挣扎一下:“……大侄子,救我。”
“嗯,后院查看什么?”楼思危感兴趣地追过来,“带我一个,我也要去!”
池萦之:“……”
一刻钟后,三个人站在重兵把守的驿站后院处。
关押了重犯的后院,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门户紧闭,反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众官兵的呼喝斥责声,传唤热食热水声,清点人数声,闲谈声,囚犯们的低声哭泣声,锁链抖动声,混成一片嗡嗡嗡的声响,听起来嘈杂得很。
后院的两道木门大开着,从外面一眼可以看到里面院落的情况,以及四周靠着院墙凌乱堆放的囚车。
所谓后院,其实是一片极宽敞的沙土地加个围墙而已。上百名衣衫褴褛的囚犯以铜锁链锁成两排,黑压压坐在一处。这些都是从犯,里面不少女眷和孩子。
重点关照的要犯都单独关押在囚车里,用木枷锁了,不论风霜雨雪天气,不入京城绝不会放出囚车。
池萦之粗粗一眼望过去,只见十几辆囚车里的重犯个个蓬头垢面,眼神呆滞,她也分不出哪个是蜀王世子。
她还想多看几眼,站在院门口最前面张望的沈梅廷却突然以大袖掩面,踩着高齿木屐,哒哒哒地掉头就走。
“我的西天佛祖。”擦身而过跟池萦之说话的时候,沈梅廷不忘用衣袖挡着脸,“竟然是他们。唉,我和蜀王府的几兄弟都算是旧识,如此尴尬局面下遇见故人,简直是天意弄人。”
沈梅廷认出这批重犯的来历了。
说起来,蜀王府起兵谋逆是今年五月的事,被朝廷派兵镇压下去是两个月前的事。
算算时间,蜀王亲眷从封地押解上京,差不多正好是现在的时候。
沈梅廷低声哀叹倒霉,居然跟这帮犯了谋逆大罪的死囚住在同一个驿站里,拉着池萦之就要走。
怎奈何他头上的通天冠太过扎眼,风格独具,直接被人认出了身份。
“门外站着的可是信阳侯家的沈小侯爷?”
沙哑粗粝的嗓音在后院里骤然响起,不论是官兵的闲聊声还是囚犯们的哭泣声同时一静。
在场众人转过头去,数百道视线齐刷刷望向角落处一辆囚车。
这辆囚车里坐着的,肯定就是开口问话的人了。
下一刻,数百道探究的视线又唰得一下转向院门外。
“糟糕。池表弟,我先走一步。”沈梅廷见势不妙,保持着衣袖掩面的姿势,穿着高齿木屐哒哒哒地飞快跑了。
“叔啊,我、我也先走一步。”楼思危也知道谋逆大案的厉害,不敢停留,掉头同样飞奔而去。
只留下穿着高齿木屐、能走不能跑,被独自丢在院门口的池萦之:“……”
囚车里开口的那人胡子拉碴,褴褛肮脏,已经看不清五官面目,但池萦之与他对视了一眼,依稀觉得眼睛眉毛的形状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