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心南摇头否认:“不是。”
“不是?”程芝南咄咄逼问,“真的不是?”
夏心南心无旁骛地炒菜:“不是。”
“你说谎!”程芝南吼完她,再次摔门进房间。
夏心南一动不动地盯着锅里,始终没有勇气回头。
妈,我记得读高中的时候,你替我交完学费,身上只剩下150元,只能在校旁边租一间单人房。那间单人房是几块板隔成的单间,没有厨房厕所,房间小到只容得下一张12米的床。房间唯一有窗的那面墙是白色石灰墙,墙壁上布满黑色的霉菌。
那间房是真挤,两个人呆在里面,连转个身都会碰到对方。那个地方是真吵,楼下汽车、小贩的叫声悉数入耳,连半夜隔壁翻个身,都可以听到破床的吱呀声。
每次我从学校过来看你,你从不抱怨,并且在这样一个地方住了整整三年。
那时候是真的穷,穷到不能掏出三百块钱来租一间好点儿的房子。穷到你每个月都在想方设法挣钱,穷到你每天都在盘算要攒多久才能攒够学费。
可是那时候虽然穷,虽然你每次见到我都会臭骂一顿,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的妈妈一直在努力把我养大成人,因为我的妈妈不管多穷多难,都在咬牙供我上学。虽然我知道她的目的是希望我念个好学校,读好书,以后出社会可以照顾自己,可以让她走得不带留恋。
妈……
“啪”地一下,夏心南的眼泪滴到铁锅手柄上。她泪流满面地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眼泪蜿蜒。
因为曾经那么艰难,现在才想疯狂守护。
夏心南吸了几口气,哭着擦干净眼泪,继续炒菜。半个小时后,她做好了四菜一汤,去敲母亲的房门。
程芝南没反应。
夏心南故作愉快地喊她:“妈,吃饭了。吃完饭,我还要去约会呢。我拒绝向铭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您别多想。”
屋里的人还是不信她。
夏心南忍了忍眼里的酸意,笑着说:“如果今天约会晚了,我可能都不回家。”
里面的程芝南这才打开门,但看着女儿脸上的伤,又怔在了门口。程芝南静默了几分钟后,绕过女儿走到饭桌。她出乎意料地安静吃着饭,没有再责备女儿。
夏心南也安静吃着饭,帮母亲夹菜。
程芝南尽量不看女儿的脸,一直默默地扒饭,但豆大颗的眼泪忽然砸进了碗里,眼泪一滴一滴地越砸越多。程芝南端着饭碗,没有抬头,“呜咽”声哭了出来。
她看到女儿脸上的伤,实在控制不了。
她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女儿究竟是被谁打了?这个念头疯狂缠在她脑海。程芝南突然放下碗,泪流满面地站起来,在屋里到处翻。
夏心南急了:“妈,你找什么?”
程芝南不回答,只是哭着拼命翻着家里的东西。
夏心南跟着翻:“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程芝南翻遍了全屋也找不到,哭着自言自语:“跌打万花油呢?跌打万花油呢?”
夏心南愣住,从裤兜里掏出来递给母亲。
程芝南接过药,把女儿拉到沙发上坐好,仔细地替她擦着脸上的伤口。一边擦一边哭:“谁打的,谁打的……是哪个小兔崽子打的,我一定要揍他!”
她手足无措地安抚女儿:“乖,不要哭,有妈妈呢!妈妈会保护你。”
她擦好后,捧起女儿的脸仔细端详。
看着熟悉的五官。
程芝南就像被雷劈一样回过神,她放下女儿的脸,盯着女儿的伤口看了分把钟后,突然抱住自己,哭了。
她呜呜声大哭,情绪完全崩溃。
她为自己的无力哭泣,她因为时空交错,却依然无法割舍的亲情哭泣。她因为一边在回忆里爱着女儿,却一边在现实里伤害女儿而哭泣。
夏心南也跟着急,呜咽着喊:“妈……妈。”今天的委屈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可母亲号啕的一幕像刀子一样扎进她的心脏。夏心南哭着喊她:“妈,您别哭……我没有受伤,我什么事都没有……”
程芝南听到这些号啕得更厉害。她想起近日来的种种,想起自己几次三翻掐女儿,想起这煎熬压抑而挣扎的人生,所以干脆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回。
夏心南抱住母亲,使劲安慰:“妈,我真没事。”
屋外的太阳高挂正空。碧空如洗的天空中,一大一小两朵白云紧紧相依。阳光透过白云钻进屋里,给抱着的两人染上了一抹温暖。
就算世界一如既往,生活一如既往。
但阳光也一如既往地驱散黑暗,把尘世照得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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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心南安抚完母亲后,想起刚才跟母亲说自己要出去约会一事,故意在家里打扮,还穿上了那条向铭帮她买的淡蓝色吊带裙。她临出门前,对房间里躲着的母亲说:“妈,我先出去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她末了又低低补了句,“我今天可能不回家。”
她说完下楼,在小区的大街上闲逛。正是下班时间,大街上人来人往,夏心南沿着马路边没目标地乱走。走了一圈后又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那栋楼附近。她怕碰到母亲,于是继续在街上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