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好半天劲才把自己弄进浴桶里,朱太后一遍一遍地搓洗着身子,恨不能把皮都给搓下一层来。
而此时的寿安宫外面早就炸开了锅,宣宗帝软禁太后一事不知何故传到了朱太后母族去了(这背后的人自然是易白)朱太后娘家舅爷是有兵权的,乍一听长姐被软禁,那还得了,马上点兵入城,名为保护太后,实则想反了宣宗帝。
朱太后母族对于她的野心是一直知晓并且持默认赞同态度的,今夜太后被软禁一事,恰巧成了朱氏一族造反的契机。
后面发生的事,都是陆家隐卫转述给易白听的,朱家那位舅爷才杀入皇城,靖安王的勤王军队就到了,把朱家军杀了个片甲不留,宣宗帝为感激靖安王护驾及时连夜封其为摄政王,看似宣宗帝愚蠢了点,把这么重要的大权拱手让给他老子一辈子的死对头,实则是他意识到所有事情都脱离开自己掌控了,凭借自己的能力完全没办法与太后抗衡,于是宁愿让权给靖安王,也不让朱氏一族得逞,从今往后太后就算要斗,也只能与靖安王杠上。
朱太后沐浴完,得到了宣宗帝让权的消息,险些背过气去,说不了话,她只能用脸部肌肉的抖动以及双眼的愤怒来宣泄自己的情绪,砸了一屋子的东西,敏嬷嬷过来的时候,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天光已经大亮,易白坐在桌边,一面吃着早饭,一面听隐卫长汇报情况。
陆修远也听了个大概,最后看向易白,“看来靖安王掌权是早晚的事了,既然大仇得报,那你要不要现在走?”
“暂时还不能走。”易白摇摇头。
“还有事?”
“再等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易白的语气里竟然带了几分恳求。
“一个月,你离死不远了。”陆修远面色凝重,昨天晚上易白熬了夜损了不少精力,他让人去请大夫来看过,大夫直摇头,说这位公子病得实在是太厉害,顶多能再活一个月就算不错了。
当时陆修远只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眼下听易白坚持还要在北燕留一个月,他马上就恼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
后面的话,张不了口。
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易白如何察觉不出来,可是,“我还有事。”
“主子。”金鸥也劝,“您要有什么事,让属下留下来办,你先跟着陆少爷回南凉,等属下办妥了就来找你汇合。”
陆修远点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金鸥说得有理,这种时候,天塌下来也没有你自己的命重要,不是想去鹿鸣山吗,这就走,我带你去。”
易白皱了皱眉。
陆修远气不过他这副完全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轻描淡写模样,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易白,你还想把周围关心的人折磨成什么样才甘心?”
易白不语,他还没亲眼看到当年害了母亲的罪魁祸首身败名裂遭尽天下人唾骂,这个仇就算没报完,他不甘心。
“你说,你到底还有什么事!”陆修远快被他气死了。
“我想留下来等,等一个月后,看太后能否被诊出喜脉。”
陆修远僵了一僵,原来他昨天晚上找了那么多身强力壮的乞丐来凌辱朱太后,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朱太后怀孕?
“你……”震惊之余,陆修远又清醒过来,“好好好,不就是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我的隐卫能替你全程把关,这下你可以放心走了吧?”
“不行,我得留下。”易白难得的执拗了一回。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陆修远真的很不想管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易白越倔强,他就越觉得莫名的心疼,“我最后问你一句,走不走?”
“不走。”易白偏开头没再与他对视,那张削瘦无血色的脸上十分的淡漠。
“主子!”金鸥急眼了,“这种小事,咱们的人盯着就行了,您这又是何苦?”
何苦?
旁人盯着与自己亲眼看到,那完完全全就是两码事,给母亲报仇本来就是他临死前最后的愿望了,他不想带着遗憾走。
“要留你留,我不奉陪了。”陆修远气得脑袋冒烟,就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都要死了还去关心这么一件小事,他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吗?
易白原本就说过没打算跟着陆修远走,只是自己死的时候请他帮忙收尸而已,所以听到陆修远要撇下自己一个人走,他只是心里揪了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仍旧是沉默寡言,什么也不说。
陆修远一气之下回了自己院子,让人快速收拾好东西,临走前,又来了易白这儿一趟,“你真不走?”
“我决定好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易白淡淡地说。
“愚蠢!”陆修远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走,撂下一句话,“之前答应你的事,我反悔了,等你死的时候,自己跟自己收尸吧,我可没那精力从南凉大老远跑来再把你的尸体给运回去。”
易白目送着陆修远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默默道了句兄长永别,然后狠下心撇开视线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陆修远带着陆家隐卫走了,偌大的宅子里便只剩下易白和金鸥,以及易白自己的十多个暗卫。
金鸥暗中默默叹气,他真的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
这一个月内,北燕朝堂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宣宗帝让权也还罢了,原本与宣宗帝争得头破血流的太后竟然不再垂帘听政了,听人说太后在那场大火中呛坏了嗓子,就连双膝也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损伤,如今完全下不了地,只能靠轮椅。
而宣宗帝也在秦贵妃被刺杀之后日渐消沉,大多数的政务都交给摄政王处理。
靖安王拿了大权,易卓明打心眼里为他高兴,这日在酒楼设宴请靖安王吃饭,易舟也去凑热闹。
易卓明欣慰地看着靖安王,“蛰伏了这么多年,王爷终于手握权柄,实在可喜可贺,来,老臣敬您一杯。”
靖安王爽朗大笑,端起酒杯来喝得一滴不剩,回忆起那天晚上的宫变,靖安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卓明兄,这次的计划,我总觉得似乎背后有什么人在推波助澜。”
“是么?”易卓明一点都没察觉到。
“我也不是很确定。”靖安王道:“但那天晚上的很多细节感觉都太过凑巧了,巧得有些不真实,而今回想起来,总觉得是在做梦。”
“王爷多心了吧?”易卓明失笑,“如果背后真有人,那咱们是螳螂,他就该是只黄雀,哪有黄雀什么好处都不捞就直接飞走的?”
“说得也是。”靖安王赞同地点点头,很快就把这层怀疑扔到一边,“来,卓明兄,咱们继续喝酒。”
这俩人说的一直是朝堂上的事,易舟基本插不上什么话,给靖安王敬酒道喜以后,他自己又喝了两杯闷酒,站起来推开窗往下瞧,正巧,一抹天青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那个人依旧戴着神秘的帷帽,背影挺拔,但是因为身子骨偏瘦而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是他!”易舟惊呼一声,易卓明马上想到什么,急急忙忙起身去窗边看,也看到了下头那人的身影,还别说,真与阿白有几分相像,易卓明被弄得心痒痒,吩咐易舟,“阿舟你身手敏捷,快些下去追,那个人到底是谁?”
“好。”易舟二话不说撒丫子就往楼下跑。
靖安王被这对父子整蒙了,一脸茫然地望着易卓明,“你们在说什么呢?”
“王爷快过来看。”易卓明指着窗外下面街道上越来越远的那抹身影,“你瞧,那个人的背影是不是很像阿白?”
靖安王还真不信这个邪,三两步走到床边定睛一瞧,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嘶,你不说我还没觉得,你这一说,我也觉得挺像。”
这时,易舟已经追到了街道上。
易卓明朝下放声大喊,“阿舟,再快点,一会儿人该走没了。”
易舟喘着大气努力追,可是过了这一段人流就开始熙熙攘攘拥挤起来,他在追前面那人的同时还得避开街上的行人车马,然后,等彻底挤出人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跟丢了。
“他娘的!”易舟抹了把脸,低声咒骂,早知道,他就该直接站在酒楼大堂外头等。
灰头土脸的回来,易舟丧气地往桌前一坐,这次也不用小碗了,直接拎起酒坛子就是一通猛灌。
易卓明吓了一跳,等易舟放下酒坛子,对着他脑门就是一掌,“臭小子,你长本事了是吧,王爷面前连点规矩都没有。”其实也是怕易舟这么牛饮饮出个好歹来,上次可不就是因为易白的死特地跑去国师府的酒窖喝得烂醉险些就死在里面了。
已经死了一个儿子,易卓明可不想连这根独苗也养没了,心里急得不得了。
易舟不满地看着他,“爹,我就随便喝两口而已,你至于吗?”
“这叫两口?”易卓明抬起空了一半的酒坛来,很想一坛子砸他脑袋上。
易舟撇撇嘴,咕哝两句,到底是不敢在王爷面前跟他老子叫板,悻悻闭了嘴。
“行了行了。”易卓明烦他,“早些滚回去,免得留在这儿碍眼。”
反正易舟也早就不想待了,起身直接告退,一溜烟跑下楼。
靖安王好笑地看着易卓明,“有儿子可是福分,卓明兄,你们家这位小爷还年轻,难免皮了点,这都是在所难免的,你可别因为这些小事就气坏了身子。”
易卓明揉着额头,唉声叹气,“若是阿白还在就好了,王爷是不知道,易舟这混小子除了阿白的话,谁说的他都不听,那倔驴性子常常让我想抽死他。”
靖安王反而羡慕起来,“本王倒是也想有个这样的儿子。”这好不容易收了个义子吧,那臭小子竟然敢把他女儿给拐到山旮旯里去,人都不回来,就给封信交代下草草了事,初一这小王八蛋,最好是一辈子别回来,否则?哼哼哼,看他怎么收拾他!
——
易舟走后,易白才从一旁的油纸伞铺子后出来继续往前走。
他已经在北燕等了将近一个月,然而宫里还是没有传出太后有喜的消息来,易白已经感觉得到自己大限将至,最后关头了,他不能败在这里,于是打算亲自出来买药材回去调,调能让朱太后被诊出“喜脉”的药,没想到被易舟给盯上了,还好他机敏,否则怕是早就暴露身份了。
去药铺买了自己要的几种药材,易白才回到宅子,金鸥就满脸喜色地说:“主子,有消息了,这几天太后一直吐个不停,她没敢让太医去瞧,而是瞧瞧让人从外面请了个大夫,结果真的探出喜脉来了,只不过,那个大夫也被杀了灭口。”
易白挑眉看了看自己手上这多余的药材,直接扔在一边,又问金鸥,“消息属实吗?”
“十分的把握。”金鸥很肯定地说。
“那就好。”易白坐下来,“找个恰当的时机把这件事给露出去。”
“属下明白。”金鸥是打心眼里高兴,因为太后那边一有消息,就意味着主子终于能动身离开北燕了。
易白正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眼睛很痛,紧跟着,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金鸥险些吓得哭出来,因为主子的双眼流下了两条血泪,这一幕简直太过骇人,金鸥忍不住,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尔后才嘶声喊,“主子!”
易白倒是冷静,“呵,原来在死之前还得再遭一回罪,也罢,看不见便看不见吧,横竖我也无需再看什么了。”
——
南凉,国公府。
云初微今天得了空,便带着几个人去外书房打扫,打扫了一箩筐的废旧书卷出来,她不懂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无用的,就送去给苏晏看,苏晏拿出来一本一本地看,多是些没用的书卷,正想让云初微拿出去焚烧了,突然瞥见最下面压着一本小手札。
苏晏觉得好奇,就顺便拿起来看了一眼,越往后他的脸色就越古怪。
云初微问:“九爷,怎么了?上面写的什么?”
苏晏想起来了,“这是师父临终前送给我的手札,那时候忙着打仗,我就没时间看,今日才知,这里面记载了一套针法。”
“什么针法?”云初微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苏晏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是一套以‘逆行倒施’为原理的针法,算是方家的独门针法,师父连柒柒都没教过,却留给了我。”
云初微听不懂,“这套针法有什么特别的?”
苏晏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白了,就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就能使用这套针法给救回来。”
云初微不信,“如果是像易白那样天生病体注定要死的人呢?”
“也能救。”苏晏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