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云安曜端了一碗清粥过来。
“妙瑜,九爷说你这几天只能喝粥,就暂时委屈你了。”
他一面说,一面在床榻前坐下,手中拿着汤勺,舀起一勺吹了吹,轻轻喂到她唇边。
黄妙瑜张开嘴巴,吃了一口。
“听翠芙说,你一会儿还得去黄府,是吗?”
“嗯。”云安曜又喂了一勺过去。
“请告诉我爹娘,我只是不幸发生了意外。”
云安曜有些惊讶。
“我不想你一辈子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中。”她道:“对你来说,是种负担,于我而言,亦如是。”
“可若是不说出来,我良心上会不安。”云安曜继续给她喂粥。
“跟你无关。”黄妙瑜偏开脑袋,表示吃不下了,“这次庙会,是我自己执意要去的,若要真这么算,倒是我自作自受了。”
云安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你愿意娶我,那么我希望你是抱着‘培养感情’的态度,而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所以以身相许。”
云安曜斟酌了一下,终是说出自己最初的想法。
“其实在山上我之所以说那些话,是因为大婚之后我就得跟着我爹去北疆了,你应该知道,像我爹这种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侯是不能把家人一起带到军镇去的,我是他儿子,所以我不能例外。也就是说,嫁给我,你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除非中途有什么重大事件,否则每年就只有年节的时候,我才能回来几天。”
“原来,你担心我等不了?”
“我是觉得,你的身边应该有个能时时陪伴的人寸步不离地照顾你,而我……”
“我能等。”黄妙瑜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你一早就告诉我之所以拒绝我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该多好啊!”
她一定不会提前下山,不会栽在那个人手里,那么现在,她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俊美的容颜以及对她说这些话时的诚挚表情。
“妙瑜。”
“安曜……”她忍不住这么称呼他,“如果我说我能等,你愿意撇开所有的愧疚娶我吗?”
云安曜闭了闭眼,他亲眼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眸子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失去了一切能看到外物的机会,这种愧疚,怎么可能撇得去?
不过,若是她想听那些话,他愿意说给她听。
“嗯,我会娶你。”
“安曜。”黄妙瑜声音透着激动,双手探出来摸索了一下。
云安曜坐过去,顺势将她揽在怀里。
从小到大,云安曜都很少接触到外面的姑娘,他对赫连双的感情,也是一直默默藏在心里,记不清是多少年了,他一直没说,只是默默地企盼着有一天永隆帝能收回成命,允许权臣子弟与公主联姻,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赫连双娶过门。
然而美梦只能是美梦,与现实一对比,就更加让人觉得凄凉。
从来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同意娶一个基本没怎么见过面的姑娘,也从来没想过,他和她的婚姻,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捆绑在一起的。
云安曜在发呆,黄妙瑜也在晃神。
南凉对于闺阁女子的束缚是很严厉的,长这么大,除了黄府里的兄弟,她基本没见过外面的少年公子,就算是宫宴,也是单独与赫连双在一处,极少出去露面吹风。
所以,当她遇到了容颜俊逸,谈吐风趣的云安曜时,控制不住地心动了。
也曾想过自己以后或许还能遇到更好的,但她不想抱着那种虚无缥缈的幻想去渡过未来的每一天,她只想好好把握住眼前的机会。
——
云安曜去黄府见黄妙瑜生母刘氏的时候,到底迫于良心的不安,把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就连一旁跪着的翠芙都听傻了。
她都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尽量隐瞒了,这个人可倒好,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溜儿全给捅了出来。
这下子,看他如何收场!
刘氏抹着泪,脸色很难看,“你的意思是,妙瑜是因为你才会提前下山,提前遇害的?”
“是。”
云安曜跪在刘氏跟前,形容凝肃。
“太太。”翠芙心惊,“其实云大公子他……”
“你让他说!”
刘氏重重拍桌,声色俱厉。
“我会娶妙瑜,一辈子做她的眼睛。”云安曜声音很低沉。
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事,想让人不迅速成长都难。
“你拿什么来弥补她的那双眼?”刘氏痛心疾首,“没有了眼睛,她往后可怎么活啊!”
在刘氏看来,自家女儿除了病弱之外,其他哪里都好,莫说只是个小侯爷,就算是皇子,她女儿也是配得上的,但如今活生生的一个人,就给糟蹋了双眼,让她如何不怒!
“带我去看她!”
愤然起身,刘氏看向云安曜的双目都似在喷火。
一行人急吼吼来到国公府。
刘氏看女心切,也顾不得这里是别人家,招呼都没打就直接往黄妙瑜的房间奔去。
其实不是不想打招呼,而是不屑。
刘氏觉得,云初微是云安曜的妹妹,云安曜有罪,云初微也脱不了干系,这家人全都欠了她的宝贝女儿。
“姑娘,是黄大太太来了。”白檀就守在黄妙瑜的房间外,见到刘氏不管不顾冲进去,她慌忙回来汇报。
“继续去守着吧,刘氏要是不提见九爷和我,你们也装聋作哑。”
不用见到刘氏本尊,云初微光是从她这个不礼貌的举动就猜得出来,刘氏一定把这件事情的所有罪过都推到云安曜身上了,并且觉得国公府是因为心虚才会收留黄妙瑜又让九爷出手医治。
这就好比你路过,碰到人出车祸,顺手将她送去医院,家属来了,非说你是肇事者,让你负全责。你给人解释,人家不听,一口咬定就是你,否则路人没那么好心的。
遇到不讲理的人,这种事还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见到黄妙瑜的时候,刘氏哭成泪人,最终抵制不住怒火,狠狠一巴掌甩在云安曜脸上。
黄妙瑜听到声音,直接懵了,“娘,你做什么?”
“若不是他,妙瑜你能变成现在这样?”刘氏声音尖锐,好似要刻意透过那堵墙给外边的人都听听。
黄妙瑜喘了起来,“女儿不幸遇到歹徒,被弄伤了双眼而已,与云大公子有何相干?娘你这样不问清楚是非黑白就乱打人,考没考虑过女儿的感受?女儿往后还要不要结交朋友了?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到了现在,你还想着替他说话?”刘氏气得不轻,“云安曜给你灌了什么汤?就因为他承诺过会娶你,所以你就能把这么大的事一笔勾销,还想方设法为他开罪?”
黄妙瑜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什么,“安曜,你跟我娘说了什么?”
云安曜没吭声。
翠芙跑到床头,低声在黄妙瑜耳边说了几句。
黄妙瑜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咳了起来。
刘氏见状,又惊又慌,忙伸手给她顺气,“妙瑜,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说完,狠狠一瞪翠芙,“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让苏九爷来看!”
这语气,并非让人去请苏晏,而是一种命令。
因为云安曜对不起她家姑娘,云初微就跟着成了罪人,苏晏作为云初微的夫君,给黄妙瑜看诊更是成了理所应当。
“娘!”黄妙瑜恼了,一边喘一边怒道:“若非九爷出手相救,女儿如今怕早已经一命呜呼了,九爷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用那种态度对人家?”
“我怎么了?”刘氏跳起来,“你没听人说过吗?苏九爷轻易不会给人医治,他为什么要救你?还不是因为心虚,因为他们都对不起你,如果不救你,他们都会遭受良心的谴责!”
刘氏说得头头是道,一点也想不起来当初是她自己非要把范氏请去黄府做客又给黄妙瑜和云安曜牵线搭桥最后让女儿跟着云安曜他们去庙会的。
“翠芙,我没事,你不用去请九爷了。”黄妙瑜捂着胸口,她被刘氏吵得头疼胸闷。
“不舒服就别强撑着。”云安曜的声音幽幽传来,“我亲自过去请九爷。”
“安曜。”黄妙瑜唤住他,摇摇头,“真的不用了,我马上就让翠芙收拾东西,打道回府,你若非要安排,不如帮我安排一辆马车吧!”
刘氏一听,不乐意了,“什么!你伤成这样,他们家能做主的人都还没站出来说句话,你就想这么不了了之?”
“娘——”苦于实在看不见,否则她指定直接下床走人。
素来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她被人伤了眼睛,又不是云安曜的算计,她娘为何如此不讲理把所有罪过都推到云安曜身上去?
“你别说了!”刘氏命令,“我不准你回府,就在这里休养,吃住什么的,自会有人管着,在你恢复之前,你都不许给我离开这里半步!”
“这儿是国公府。”黄妙瑜出声提醒。
“国公府怎么了?你还是首辅嫡亲的孙女呢,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害你丢了一双眼,难道还想凭着勋贵的身份给自己开脱?我告诉你,我今天晚上就在这里看着你,往后每天都过来,你给我乖乖躺下休息,听到没?”
“妙瑜,你先躺下。”云安曜也道:“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冷,仔细冻着。”
刘氏对着云安曜冷哼一声,虚情假意,闯了祸才知道关心她女儿?早前干什么去了?若他不要说那些伤人的话,她女儿能因为提前下山而惨遭横祸吗?
云安曜说的那些话,其实并没有多伤人,只不过不理智的人都会把这当成黄妙瑜遭遇不幸的因果关系。
生母眼里,只会有自家女儿,其他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外人。
饶是刘氏平素头脑清明,也难免在这种事上失了理智。
黄妙瑜躺回来,“娘,我累了,你们都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同云大公子说。”
刘氏站起来,瞪了云安曜一眼,低声警告,“你一会儿要再敢说些伤人的话惹她难过,我饶不了你!”
云安曜没应声,直直走到黄妙瑜床榻边。
“安曜。”黄妙瑜伸出手,接触到他手指的时候才轻轻握住,“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云安曜垂下脑袋。
“你不该把事情全部说出来的。”黄妙瑜叹了一叹,“我娘情绪过激,迁怒于你,对此,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