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一个美丽的新篇章(1 / 1)

开启一个美丽的新篇章人,真是脆弱又坚韧的生物。脆弱得不堪一折,坚韧得百折不挠。穿越雾气山瘴的纷扰,流离惊梦三生的浮尘,聆听万事荣辱的喜悲,却道是,此心依旧。见花便独笑,见草即忘忧,任由它纷纷扰扰,不管它浮浮沉沉,等一个晴天,就是新生。

从合肥搬到上海的张家姐妹,更是经历了一次没有声响的脱胎换骨。一九一二年,父亲张武龄租住上海铁马路途南里,为了几个孩子的教育,他请来了一位家庭教师,负责他们的开蒙学习。他并没有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反而觉得因为女儿们是女孩儿,更需要读书明理。这位老师姓万,来自无锡,当时还很年轻,只有十六岁,自己都还是一团孩子气,却寻觅得一份职业,自己挣营生了。

那时元和约莫是七八岁光景,允和六岁,兆和更年幼。两个弟弟实际上是不作数的,跟着姐姐们随意上课或者不上。在这几个学生里,这位年轻的万老师最头疼的大概是老二允和,一来允和性子执拗,一般不肯求饶;二来她在家里也很得宠,不依不饶,最是难缠。允和是这样的性格,只要是自己认定的事,别人怎么劝,都是不肯回头的,非要等自己想通了,过了这道坎,才算回心转意。这性子,直到老去后,依旧故我。

第一天上课时,万老师教她们学汉字,四个字摆出来,允和已经早就认识了大半,她的母亲也曾经教过一些简单的文字,只有一个“钗”字不认识。所以允和很不服气,觉得这老师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四个字还没教她就认识了三个,有什么好教的?老师一遍遍教,她就是不肯开口,坐在那儿不管老师和干干怎么哄,都不愿念那个“钗”字。万老师年轻,脸皮薄,不好意思一来就端架子训人,只能由着允和整整一节课都没念过一个字。直到下课回房,她还觉得生气,干脆连跟人说话都不说,到了晚上就遭了“报应”,睡觉的时候尿床了。她没能给新老师一个下马威,反倒让自己尴尬了一把。次日上课时,允和便学乖了,跟着老师认真念书认字。

这个小老师在张家待了两年,走的时候已经十八岁,脱去了稚气,看上去已经是个大人了。这两年里,三姐妹跟着她认识了不少字。其中数元和最乖巧懂事,上课认真,从来都不会惹到老师;老二允和虽然淘气调皮,但从来没挨过打,因为全家人都知道,老二是不能惹的,只要她受了委屈,就会哭个不停,谁劝都没用,没完没了,哭得所有人都心烦意乱。老三兆和,淘气的时候特别淘气,老实起来就是个老实人,其实是不敢有花样的。所以三姐妹里她挨骂挨打的次数最多,但她也不害怕,板子落下来,正正经经挨几下手心,完了接着捣蛋犯错。

万老师来了以后没多久,张武龄还请了一位陈先生来教《三字经》《龙文鞭影》《唐诗三百首》等,三姐妹除了上课之外,开始练习书法,当然是从小楷先开始,每天都要练习。后来表姐妹们都到了上学的年龄,就离开家里去学校上学。三姐妹却依旧待在家里跟先生们学习,因为老奶奶怕几个孩子到了学校吃不好,念书又辛苦,当然还是在家里学习更好。

书香晕染暗云,笔墨氤氲绣光,谁都不是一蹴而就,缓慢柔软的时光徐徐拉长,斜成悠长屏风,透过十六扇诗意山水,仿佛能看到那几个眉眼清秀的女孩子,俯首案上,慢慢地将书文融成幽然气韵,深入皮肤下的每一寸。天长日久,岁月荏苒,此后的此后,她们吐纳的是墨色,萦绕的是字韵。

一笔一画,最认真的那个一定是元和。看似认真却眼眸灵动的必定是允和。而兆和自然时而抬头东看西望,时而老老实实跟着姐姐们写字。三姐妹同父同母,流着相同的血液,天性却各自分明。这在一九一六年拍摄的那张相片上,也体现得很明显。相片上左起是兆和、寅和、万老师、宗和、允和以及元和。和陆英的那张洋装照拍摄于同一天同一家相馆。照片上,兆和像是不高兴,噘着嘴一脸忧郁。允和眉清目秀,最舒展自然。元和很有长姐风度,一本正经,看上去就是缩小版的大家闺秀,宁和而端庄。

两年后,祖母去世,次年灵柩运回祖籍合肥安葬。这时,她们已经离开了上海,搬到苏州居住。但张武龄一直恪守母命,没有让孩子们去学校读书。万老师已经走了,张武龄这次为孩子们从安徽和扬州请了三位老师,专门在前厅右首设了书房,作为授课场所,书房里有黑板,还规定了上课时长:每节课五十五分钟,时间到了就有工人摇铃提醒。课间休息每次五分钟,结束后上新课。劳逸结合,松弛有度。

引人注意的是,张家上课的教材是由张武龄自己和两位老师亲自编订的。选材自《古文观止》《文史精华录》,请人刻印出来,给儿女们当课本。从安徽来的王梦楼老师教授张家孩子们国语课和文史等课程,除了学习古文之外,他还要求学生们每周都要写一篇白话文,批改以后写上评语。扬州来的于老师负责教授文言文,当然也要求每周写一篇。

白话文固然要学,但张武龄也认为文言文不可废。传承和延伸,是张家私塾的两个主题。在这样的教育下,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对四姐妹后来的人生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上海是一个新世界,而书中世界,更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天地。这两个世界,都由父亲为她们所开启,不管在漫长的未来,她们走了多久,多远,只要回头,沿着来时的路,仿佛就能回到幼时的无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