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
知道真相后,也许是因为早有预感,也许是因为身边之人的许诺,周衍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甚至,没有更大的波澜,“就关着他吧,留下他的一魂一魄,在不灭的灯火之中永远遭受烧灼之痛。”
周以光疑惑:“此人大奸大恶,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为什么不直接灭掉他的神魂,永绝后患?”
周衍看向鬼王:“想必,鬼王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鬼王点头,“他不能彻底消失,因为他与灵族签订过主奴契约。一旦冥灯被毁,他神魂俱灭,灵族也将彻底消失。倘若他的一魂一魄被释放,那么主奴契约将重新生效,灵族将重新被迫为奴,这对他们来说,永远是悬在心间的一把利刃,让他们夙夜不安。”
“但最想他死的,就是灵族了吧。”
鬼王顿了顿:“不惜一并形神俱灭。”
“因为这个主奴契约,灵族永生永世都带着耻辱的印记。灵族当中,有不少人,都巴不得同归于尽。只要毁了这一盏灯,他们就会一起消失。这么多年以来,有不少灵族的人,企图毁掉这盏灯,将自己一族,连同族中的耻辱,一并从这个世界抹去。”
“可我一直派人好好看着这盏灯,不让它遭受破坏”,鬼王长叹一口气,“我知道这样对他们不公平,可灵族,不能从这个世界消失。这个世界还需要他们,这个世界需要有人承载历史。”
周以光觉得灵族的遭遇,与周衍有几分相像,都是怀璧之罪,便更觉得不忿,道:“灵族从来没有过错,却因身怀某种令人觊觎的本事,惹祸上身。那他们,为何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归宿?”
“难道因为这个世界需要他们,他们就必须痛苦地留下来吗?”
“难道因为他们自古以来就存在于世,他们就非得有义务再亘古不变地存在下去吗?”
鬼王表情愁苦,满脸都写着“大局为重”,他知道周以光虽然任性了点,但说的,话糙理不糙。勉强了灵族这么多年,这样做真的对吗?
一阵脚步声传来,七大殿的殿门被推开,幽微的光亮从殿内透出去,照亮了来人,来的正是白九郎。
“行啊,没想到我还有特殊待遇,你那些侍卫都不拦着我,怎么,于心有愧啊?”
白九郎语气并不和善,带着一点嘲讽的口吻,质问鬼王。
鬼王无奈道:“你们一族,就真那么想离开吗?留下来继续看看这个世界不好吗?”
“声名已经败坏如斯,活得没劲”,白九郎将话锋转向周以光,“倒是你,我刚刚在外面听你说的那几句话,还算宽心。”
周以光没想到,眼前这个,声名狼藉又行事不端的人,也藏着这样一段无可奈何的心事。不过转念一想,世事一向如此,谁的心里还不藏点事呢,事情不多,却像烧得猩红的炭火煤灰一样,带着冉冉不灭的火星子,把你心头那一块肉灼烧得生疼。
鬼王终究还是叹气,终于从施了法术的神龛当中取出那盏灼烧不灭的冥灯,思虑再三,递给白九郎:“这么多年,我一拖再拖,唉,想想,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灯,你拿去吧,随便你怎么处置。”
“周以光这小子今天虽然事情办的不对,可他这话,说的没问题。”
“是去是留,应当由你们来决断了。我们这些常人,庸庸碌碌的众生,做了伤害你们的事,又凭什么强留你们。”
白九郎眉宇间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讶异,不过很快被藏好,他接过冥灯,挑眉一笑:“哦?果真愿意由我决断?”
鬼王点头:“当然,现在你是灵族现任的族长,你的族人都愿意由你代表他们的意思,我们,自然没有意见。”
白九郎将冥灯端到眼睛仔细观察一番,良久,道:“行,这灯我留着,夜都太黑了,我这,还缺个照明的物件,就它了。”
周以光与周衍对望之中,二人皆是唏嘘不已,没想到最后的最后,白九郎还是甘愿挑起这份本不属于他们的责任,负重生存。继续手握占灵盘,铭刻夜都最真实的过往。
“别高兴得太早,这灯到了我手里便没有还回去的那一天,也许某一日,我厌倦了这冥灯的灯光,一样把它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