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光心中了然,感叹:“所以,因为你与大家的这一点点不同,他们虽然没有公然对你做什么,可是也再难心无芥蒂是吗?”
“嗯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这样。除了影子,还有别的不同。随着混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的不同之处就暴露得越来越多。”
“比如,灵河当中的水,常人是碰不得的,他们从不往灵河那边走,全都避之不及,因为灵河的河水,会让他们心生忧怖。可我就不会,灵河的水对于我来说,就是普通的水。”
“相传,灵河之下镇压着一种邪恶的生灵,他们是由众生万象的恶意所凝聚而成,是世间最邪恶的东西,所以灵河之水也受到他们的污染,变成了邪恶的水。可我对这个看法,深感怀疑,你要知道,传说往往都是不作数的。”
周衍叹了口气,“因此,他们自幼就被叮嘱,不要去灵河边上玩耍。可我偏偏,生于灵河,长于灵河,无父无母,这样看来,我应当也是邪恶的一部分。”
周以光轻笑:“世上真有邪恶的水?荒谬!”
“道家说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这世上,永远都是生灵将水弄得污浊,弄得越来越脏,水又怎么会反过来将人弄脏?”
“遑论灵河之下是否真的镇压着什么恶意,退一万步讲,就算这种传言是真的,恶意慢慢侵染了河水。那河水也是为了镇压恶意而被污浊化的,又怎么一并被归为邪恶之水了呢。”
“这样去讲,岂非太过忘本?”
周衍的眼底一片阴黑,对于周以光的话他不知可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最初,我跟你的想法差不多。可是后来”
“后来逐渐发生的一些事情,让我渐渐觉得,或许,我就是邪恶的一部分呢。”
周衍盯着周以光:“我害了很多人,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伤害你。”
周以光上前亲了他一口,犹豫了一下,好像不太够,又亲了一口,道:“说过很多次了,我不介意。”
亲够以后:“那你接着说?”
“后来我发现,我不仅可以看到灵河倒影中人们的心事,我也可以走入别人的梦,看见别人梦里的心事。甚至可以篡改他们的梦境,或者带他们进入我所构想的梦境。”
“我第一次进入别人的梦,是误入。我无意中发现的,是一件奇怪但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想来,依旧令人唏嘘。”
“村子里有一只花白的绵羊,没人知道这只羊从哪里来。据说,这只绵羊是和村子同一天开始存在的,村庄当中只有寥寥数人的时候,羊就已经被安安静静地拴在茅屋边上。”
“有一个放羊的少年,我曾见过几次,他每天照顾这只羊,日出时候赶羊上山,日落时分再把它圈回勾栏。村子里没人在乎过这个少年,这少年似乎也没在乎过旁人。”
“直到某一日,小羊死了,死在山坡上。”
“少年把羊带回茅屋旁边,埋了。从那日起,少年再没走出茅屋一步。”
“有天夜里,我路过茅屋,四周寂静无声,少年已经入睡,我心中好奇,想知道这个少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念之间,我竟真的看到了。”
“那是少年的梦,梦中还是一人一羊,他们十分亲昵,少年把羊当成了他的情人。他像对待自己的爱人一样,对待那只羊。”
“我吓了一跳,深知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赶紧凝神,退出梦境。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凡选择一辈子躲在虚妄之川,消极避世的,谁又没点不能说的秘密呢?”
“可我刚刚退出少年的梦境,却被不由自主拉入另一个梦境,那个梦是羊的。”
“羊是被毒死的,有人提前在少年放羊的山坡下了毒,山坡上,所有的草都有毒。下毒的人一直爱慕着这个少年,他一直跟踪这个少年,早就发现了少年的秘密。”
“从羊的视野当中,其实羊一早就知道他们被人跟踪,一早就知道山坡的草被下了毒。可羊那天还是吃了草,少年温柔地抚摸羊背上的绒毛,那是做最后一次。”
“羊听到了,那个下毒的人跟一群人商量着,如果这次还不能把羊毒死,他们就在少年下一次放羊的时候,直接将少年掳走,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将让少年臣服。他不相信,少年宁愿跟一只羊都不愿意跟他。”
“于是那天,羊吃了草,羊知道他死后,少年再也不会踏出茅屋一步,少年会在茅屋永远陪着他。几百年来,茅屋都是羊的家,破败的茅草蕴藏术法,能护少年平安。”
“羊似乎知道我注意过他们,也知道我能进入别人的梦。于是托梦给我,让我代他护住这个少年,百年平安即可。”
周以光怆然:“唉,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局。那后来呢?”
“之后,我刚要转身离开,就碰上那个下毒的人。他一直游走在茅屋周围,眼神狰狞,伺机而动。这张面孔我是熟悉的,白天他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老实人。”
“不小心窥探到少年的秘密,我已是无意,所以也不想知道这下毒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反正只要少年不出屋,他就是安全的,于是我转身打算离开。”
“这时下毒的人叫住了我,问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没有否认,并且劝他不要再纠缠。”
“那人在夜里与白天判若两人,他疯疯癫癫,眼睛半翻上去,已经失去神智,可能是做了什么交换。他语无伦次地讲给我听,他如何用禁术将人变成羊,然后逼得少年与羊在原来的人世待不下去,只能逃到这里。然后他改换头脸,竟也找到这里来,把羊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