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光睁开眼睛,神情疲倦,用苍白的手指拭去嘴角的鲜血。叹了口气,又因为那个不合时宜的梦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一场梦啊。
周衍,你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夜游地府的某个荒原之上,有着扎堆的稻草垛,草垛上依着一直恶鬼,风流倜傥。
恶鬼手中拿着一只酒坛子,酒坛中还剩半坛残酒。
那酒是周以光留下的。
对着月光,恶鬼仰头喝了一小口。喝酒的动作有些虔诚,显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撒了。不是多金贵的酒,夜都随处都可以买到,只是这半坛,到了他手里,反倒成了宝贝。
“那小子姓周。”
“姓周啊,我怎么没问问他全名叫什么呢?”
恶鬼有些懊恼,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让他忘了我。”
恶鬼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一道伤疤,那小子给掐的,现在乍一看,还有点好看。拇指微不可闻地摩挲过那道伤疤,仰头将手中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算是,断了这个念想吧。
大梦南柯,他在这里构建的道场已成,只要他不从这里走出去,就没人能抓住他了。有有谁能,抓住梦里的人呢?
如果有人不愿意从梦里出来,那谁也带不走他。
道场只不过是暂时的容身之处,这只“魇”望着漆黑的天空,喃喃自语,“我的家,在妄川。”
“我必须,找回曾经的那个妄川。”
即使曾经的妄川愧对过他,但至少曾有一个人于他有恩。那人已故,既然他希望妄川能够恢复他治下的清平,那我便如他所愿。
毕竟是,深恩难负。
姓周的那小子似乎一直在他的脑海引诱着他:“别管了,别问了,来找我吧,来找到我,困住我,日日夜夜与我快乐,如我所愿,也如你所愿。”
但是那小子的身影很快便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妄川昔日领主负手而立的萧索背影:“唯愿妄川之地,鬼神不扰,海晏河清。”
没来得及开口,姓周的那小子又缠上来了:“我不怕你,也不会说出你的事,你不信我吗?我那么想靠近你,你为什么推开我?”
恶鬼定了定神,想:我信你,我记得你给我取的名字,我叫周衍。
等事情结束,等我把那盏冥灯找到,就去找你。翻遍整个夜都,整个地府,哪怕是人间,几生几世,我都把你找到。
曾经的领主告诉过他,冥灯当中有领主的一魂一魄,那一魂一魄也正是妄川河水的封印,能够把现在那些邪祟重新镇于河底,还妄川一个寂静安宁。
领主临终:“你既拜我为师,倘若还记得我一点恩情,就替我把这个心愿了结。”
“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疑问讲了出来:“夜都鬼王,为何封印你的一魂一魄,他明知道,你要靠这一魂一魄来压制河底的邪祟。”
可是当时的周衍没得到答案,领主就灰飞烟灭了。
如今,他就是念着那份恩情,一手谋划了这一切。过几天,夜都,天光殿,他要挟持鬼王最宝贝的小儿子,借机与他谈条件,换回封印魂魄的这盏冥灯,换上这份恩情。
周以光闭关的时间也已一年有余,每日不问晨昏,孜孜以求地练功,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没有人来打扰,也就没有人给他做参照物,所以周以光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灵力厉害到什么程度了。仰仗百岁忧的药效,应该还行吧。
周以光早早就认清自己这破烂根骨,寒来暑往,苦修一年,也不求天下第一,只是勉强中等偏上,让他来日行走虚妄之川之时,勉强有自保的能力就够。
眼下这个瓶颈实在难以突破,却不必死磕在这里,周以光决定出去看看。走出天光殿,随便找个人比划比划,就能知道深浅。
不知不觉,年关将至,殿前的瓦片上竟积起零星的落雪。
很久没看过雪了,周以光在院子里随处走着。他不怎么在乎时日,似乎月月年年对他来说都是虚数。
由于周以光从未刻意记住过往中的某些日期,他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出关的时间这样巧。
正好,赶上夜都的摘星大会。
摘星大会是夜都有名的一大盛况,每年赶在年关之前举行,也能蹭个辞旧迎新的喜庆。摘星大会是个为期只有一天的比武大会,从子时持续到第二日的亥时。
比武的过程简单粗暴,可以说是流氓打法。一对一的打法,说白了就是车轮战。城东,会场所在地裁判长大人铜罗一敲打:
“例行公事,虽然大家都清楚,但还是简单介绍一下擂台规则。”
“擂台之上一人守擂,擂台之下随意挑战,挑战之人走上擂台之时就意味着比武开始。第一个守擂的是去年的擂主,在这一天当中,打败往届擂主的人将成为新的占台擂主,迎接新的挑战者上台攻擂。守擂到最后一刻的那个人,将成为今年新的擂主!”
“好!开场了!开场了!”
台下众鬼欢呼起哄。
明面上规定点到即止,但刀剑无眼,误伤什么的,总是在所难免。而且夜都的一众魑魅魍魉和裁判长大人都认为,缩手缩脚的比试最没意思,所以裁判长看见也只当做没看见,历来伤亡都很惨重。
饶是如此,每年的擂台依旧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因为擂主能得到的奖赏过于诱人。摘星大会幕后最大的老板正是鬼王他老人家本人,无论金银财宝还是加官进爵,总归不是人人都爱,所以鬼王开出的奖赏,是一个愿望。只要在他老人家的能力范围之内,想要什么,尽管提。
世上可能有的人不爱锦绣珠玉功名利禄,有的人不贪权附势,可从未有人没有心愿。
一个愿望,可大可小。人世尚且如此,何况是已经从人世走过一遭的鬼呢。但凡做了鬼,总是有些未尽之心愿的。鬼王开出的奖赏,足以让所有人趋之若鹜,足以让这个擂台成为最惨烈的战场。
“我来!”
“去年的擂主,还真扎手啊,他不行,我来!”
锣鼓敲响还不出一刻钟,已经有七八个攻擂的人被掀翻在地,最惨的一个,已经被擂台周围的栅栏穿透了心窝,没死透,奄奄一息,恐怕日后做鬼身上就得永远挂着个窟窿了。
周以光行至天光殿殿前,果然,父王安排的那两个看守依旧兢兢业业,守在门口,不让周以光随意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