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玫想要说,这不可能。
但是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想起了昨夜的梦。
那像是某种预言。
她拔腿就跑,冲到了路显扬的房间去。
窗户大敞,寒风不断地灌进来。
日光照在白雪上,太过于刺眼,甚至让她有种患上雪盲症的错觉。
路显扬吊死在了房梁上。
碎了的眼镜斜斜挂在鼻梁上,歪倒在一边。
他看起来和昨夜没什么区别,脸色惨白,唇无血色。
蒋睫站在他吊起的双脚边。
“节哀。”她低声道。
拿玫置若罔闻,缓缓走上前。
她第一次觉得一具尸体并不狰狞,也并不可怕。她只希望能从他的脸上再次看到活人的痕迹。
“他什么时候死的?”拿玫问。
蒋睫:“好像才刚死不久。”
“不久是多久?”
蒋睫:“从尸体的情况来看,他应该就是早上才自杀的,甚至可能就是几分钟以前。”
万祺:“不,他绝不可能是自杀的。”
她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但她睁大了眼睛,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蒋睫抬起头:“那他是怎么死的呢?”
“他的死亡和所有玩家都不同。”她又补充道。
拿玫:“我有办法。”
两人都转头看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问万祺:“你觉得哪种死法比较不痛苦?”
万祺:“吃安眠药?跳楼?烧炭?我也不知道,但上吊一定很疼的……你问这个干嘛?”
拿玫:“我要自杀。”
万祺:“???”
拿玫平静地说:“虽然我知道未必成功,但还是想试一下——万一奇迹发生呢?”
万祺:“???你在说什么?!”
拿玫四处搜寻。
但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太难操作了,我们需要就此取材……”拿玫念叨道。
她冲进厨房里,找出一把刀。
将刀塞进了万祺的手里。
“快,捅我。”她对万祺说。
万祺:“????”
她迟疑地看着拿玫,不肯把刀接过来。
“你在干嘛啊。”万祺说,“你冷静点。路显扬的死我们都受不了,但你要保持理智,你别做傻事……”
拿玫:“我很理智,你杀了我,也许就能救他一命。我现在没办法向你解释,相信我。”
她看着万祺的眼睛。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她继续说。
万祺怔怔地望着她。
她似乎从那双黑而亮的瞳孔里,看到了一团火。
这团火驱使着她握住了那把尖刀。
刀锋一寸寸地向前……
“啪。”
掉落在地上。
“我、我做不到。”万祺摇了摇头。
拿玫叹了一口气,转身将刀柄递给蒋睫。
“你来。”
但蒋睫根本没伸手。
她用一种探究而坚定的眼神,定定地看着拿玫:“你要知道,你现在做的是一种自杀行为,和路显扬没有区别。——你确定自己还清醒吗?”
拿玫不耐烦地说:“我很清醒。”
但蒋睫的话又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
她突然又愣住了。
某种近乎于不可能的可能性闪过拿玫的心头。
“你说得对。”她说。
迄今为止,她所经历的所有循环,都是被绢代杀死——然后重生。
即使在五年前,绢代没有亲手杀死她,但她想必也是死于绢代的示意,死于另一个绢代的同伙英夫。
她从来没有测试过,如果这致命一刀来自旁人,会发生什么。
也许她会再次陷入循环。
——但也有可能,这就是游戏的陷阱。
她会死。
拿玫站在原地。
她别无选择,抬头看着路显扬摇晃的尸身,和他身后的大雪。
日光下刺眼的白雪,令她产生了一种雪盲症般的眩晕。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蒋睫继续说:“也许你确实知道些什么,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再做决定。生死都不是小事,在这个游戏里,我们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拿玫:“好。”
她转过身:“但他是我的朋友。我还是想再试一次。”
她踏出了房门。
万祺:“你别冲动啊!!”
她跟着要追上去,却被蒋睫拦住了。
蒋睫轻轻摇了摇头:“你要尊重她自己的决定。”
拿玫走过幽深的庭院,再次回到绢代的房间里。
乱糟糟的屋子在白天反而显得更加阴森。
明亮的日光从红胶带的空隙里照射进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明明灭灭的阴影。深红与浅红。
拿玫环顾四周。
她的脸出现在了每一个镜子里,镜子的每一面都照映出她的脸。
她的神情是如此可疑而令人不安。
拿玫:“你出来,我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无人回应。
“好。你等着。”她冷笑道。
“啪。”——拿玫一拳砸碎了一片镜子。
“撕拉。”——她把破旧的红窗帘撕烂了,撕成一条一条的破布。
“哐。”
她甚至把轮椅给狠狠地踢了一脚。倒着的轮椅被踢到墙边,险险地正了回来。
一片死寂。
除了她的破坏之外,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这房间像死了一样。
拿玫回过头去,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她倒映在镜中的脸。在如此郁结的悲愤之中。她突然感受到某种滑稽。
她单手扶着墙面,鬼使神差地低声道:
“你出来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拿玫愣住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样的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或许她已经太习惯于说这些可笑的话,说到她都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感受到某种奇怪的荒诞。
以及微妙的不和谐。
她的手。
她扶着墙面的手。
那不是墙。
那太光滑了,也太冰冷了。
是镜子。
拿玫错愕地抬起头——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一面落地镜前。那是昨天路显扬久久凝视过的镜子。
她的脸出现在模糊的铜镜里。
但她……
却穿着一件大红的嫁衣。精致的流苏长长地垂落下来,名贵的红绸衬得她人比花娇。
这一幕如此熟悉。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婆婆站在她身后。
婆婆郑重地抬起手,将那顶沉重而华美的凤冠,戴在拿玫头上。
她絮絮叨叨地说:“玫玫,我就知道你穿这喜服好看。”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拿玫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恍惚。
时间再次被重置了吗?
她如愿以偿地回到最开始了吗?
直到镜面一闪。
她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大红嫁衣,缓缓从黑暗里走出来。
——咚!
拿玫的心脏仿佛被人重重敲了一下。
对方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惨白,七窍流血,血红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那是她自己的脸。
女鬼飞快地奔向了拿玫。
同一时间,拿玫听到了僵硬生锈的滑轮在地上剧烈地摩擦。
“滋滋滋——”
轮椅动了。
但拿玫动弹不得。
她甚至无法回头。
苍老的手,和那只沉重的凤冠,像是凌迟的凶器,将她死死地按在了原地。
婆婆的嘴角勾起了诡异的弧度。
她的袖子滑下去,露出手臂上大片的尸斑。
拿玫只能僵硬地看着镜子里的女鬼和轮椅朝着自己冲过来。
她们撞向了自己——
孪生姐妹般的身影重叠了。
她无可控制地向后退,被恶狠狠地推进了镜子里。
无数镜面的碎片同时扎进她的身体。
穿透她的血肉,穿透她的骨髓,将她完全拆解开来。
拿玫:草,好痛。
死亡真的很痛苦。
即使这是她主动求来的。
“草痛死了!!!!”
拿玫大喊着醒来。
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清晨的阳光温柔地照在她的脸上。
但她依然能清楚地能感受到那万箭穿心一般的痛。
万祺躺在她身边。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拿玫头也不抬地爬起来,冲向了路显扬的房间——
快。
快。
快!!!
一个声音不断在她脑中催促着。
路显扬房门紧锁。
她直接一脚踹下去。
“砰!!!”
她看到了路显扬。
他站在窗前,窗外一片苍茫白雪。
和昨晚一样,他的脸亦是惨白的,眼窝深陷,面无血色。
但白天看得更清楚。
他的嘴唇在神经质地蠕动着。
他在说什么。
他在反复地说些什么。
——拿玫突然意识到,其实昨晚他就一直在说话,只是发不出声音。
正如同每一次她被游戏强制消音时所经历的那样。
拿玫:“你别动!!不许动!!”
她直接冲了进去。
她愣住了。
她明明走进了房间里。
她在往前跑,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移动。
可是她的身体却依然站在原地。
在视觉上,路显扬的房门与拿玫不过一步之遥。
但在空间上——
他们却仿佛分属于两个世界。
她跨不过去。
“路显扬!路显扬!!路显扬!!!”
“你他妈的不许死!!你停下来!!!”
拿玫拼命地挣扎着,疯狂地咒骂着,大声喊路显扬的名字。
但她却像是一个全息电影里的观众,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眼睁睁地看着路显扬搬了一个脚凳,放在自己的面前。
一根粗大的绳结从半空中垂下来。
拿玫:“不!!你停下!!!!”
声嘶力竭的大喊之间,拿玫想到了什么。
她颤抖而迟疑地——
抬起手指,从指缝里看出来。
谁也没有。
只有路显扬。
他的动作平静而僵硬。
仿佛他根本不是活人,而是……
早已经死了。
路显扬将脖子伸进了绳子里。
拿玫死死地看着他。
他的嘴唇依然疯狂地颤抖着。
他用力地看着拿玫,他拼命地想说些什么……
他一脚踢掉了凳子。
拿玫依然被定在原地。
她的身体不能动。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显扬再死一次。
眼睁睁地看着他……
抽搐。
痉挛。
手脚抽动,全身挺直。
拿玫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他的死亡,看到了他死去的每一秒钟。
她要记住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