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渐凉,趁着&nj;农闲时候前&nj;来丰禾郡做工的村民变多起来,作为他们老师的施墨也变得忙碌起来。
今天好不容易抽出时间,他便离开了厂子,前&nj;往了城中去寻自家哥哥。
等找到施韫的时候,施家大郎正站在马车旁边,拿着那把金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由于过&nj;于专注,他一直没有抬头,嘴里道:“之前&nj;那一车货到哪里了?”
小厮原本想给三郎君行礼,结果听了这话,他就只来得及拱了拱手,嘴里则是对着&nj;施韫回道:“一直未见,似乎是供货的那边随意抬价,一时没有谈拢。”
施大郎眉间微蹙,声音冷淡:“出尔反尔,言而&nj;无信,竖子不足与谋。”
小厮听到自家郎君连“竖子”这种词儿都说出来了,便知道这是生了气,自然不敢多说,只管应了一声就退到一旁。
而&nj;这时候,施韫一侧眼睛,看到地上的影子,才意识到自家弟弟来了。
实在是这个影子过&nj;于与众不同。
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在阴天里还戴着草帽的。
也就是自家那个恨不得把自己装进套子里来闷白的三弟了。
于是施韫立刻拿出笔来,在账本上写&nj;了几笔,然后就把金算盘放进怀里。
转身时,那里还有刚刚的怒气和冷淡,脸上只留了笑容道:“小弟,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施墨则是抬了抬头,笑眯眯的对着施韫道:“今天是孙兄的课,我没事儿,就过来看看大哥,和大哥吃个饭。”
施韫一听这话,格外高兴。
毕竟俩人都挺忙的,一个在厂子里做扫盲教育,另一个在努力赚钱赚钱赚钱,想要找到都空闲的时间不容易。
现在哪怕只是吃顿饭都让人欢喜。
不过&nj;等看向&nj;施墨的时候,施家大郎突然不动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对方看。
很快,施三郎就发现自家哥哥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让施墨有些惊讶:“你怎么了?牙疼?我去给你找郎中!”说着,扭头就要跑。
施大郎赶忙伸手拽住了自家小弟,把他拽得近了些,双手摁着&nj;肩膀,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好一阵才道:“小弟你变白了,还白的挺明显。”
此话一出,施墨立刻就笑眯了眼睛。
对,他变白了!
他终于摆脱“晚上出门只能看到牙在飘”的窘境了!
尤其是在用了孙柏给的那个防晒霜之后,他勤快涂抹,好好洗脸,加上还有草帽和长衫做硬防晒,只花了不到半个月就白了下来。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脸和手成了俩颜色的。
于是施三郎最近开始仔仔细细的给手背也涂防晒了。
谁还不是个精致男孩呢。
现在被施韫一提,施三郎立刻抖了起来,得意的昂起了下巴,但嘴巴里还是矜持道:“都是哥哥说的对,我的体质实在是特殊了些,也没做啥就白了。”
这让施大郎有些哑然失笑。
作为最疼爱施墨的兄长,施韫来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跟在施墨左右,此后他的饮食起居。
所以对于施三郎每天仔细防晒的事情,没人比施韫更清楚。
可是既然小弟说他啥也没做,那就是啥也没做。
别问,问就是天生丽质。
在齐国,这词儿男女通用,一视同仁。
于是施大郎便笑着&nj;道:“如&nj;此便好,以后小弟就算晚上出门也能看得见&nj;了。”
施墨瞪他,却引得施大郎笑得更开心。
而&nj;在“愉快”的兄友弟恭过后,施墨的眼睛就看向&nj;了他背后的马车:“大哥这是又进货了?”
说起来,这算商业机密。
但是都是自家人,本就没啥秘密,于是施韫干脆地点点头:“对,之前&nj;运来的那批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这是我紧急从其他郡县筹集而&nj;来,后面还有不少,要赶在其他商队注意到这里之前&nj;尽快把货物运到。”
施墨却是眨眨眼睛,颇为好奇:“哥哥的意思是,以后会有很多商队过&nj;来?”
施大郎一脸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自然。”
“为什么&nj;呀?”
“这事儿和你有关系啊,”说着,施韫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咚咚咚修路夯地的人们,“那些可都是你的学生,据我观察,他们铺路铺得越来越熟练,用的原料更是越来越充沛,那么未来丰禾郡内的道路肯定都能和外&nj;面那条一样宽敞平整。”
施三郎追问:“然后呢?”
施墨耐心解释:“我曾去过&nj;不少郡县,还去过附近的周国卫国,感触都是一样的,如&nj;果这个地方的道路通畅,便与马车货车行驶,交通便利,那么势必会有大批商队宁可绕路也要从这边走,因&nj;为只有好的道路,才能节省车马的消耗,商人们的算盘都仔细着&nj;呢,一个比一个精明狡猾。”
在一旁恰巧听到的小厮默默看天,只当自己聋了。
反正自家郎君在三郎君面前,从来都是直率坦诚,甚至不惜自己骂自己。
早已习惯。
然后就听施韫接着&nj;道:“而&nj;商队在经过&nj;的时候,总要歇脚,还会进行贸易,那么势必会带动这里的商贸之事,也幸好你在这里,让咱家占了个先机。”说着,他就笑起来,“我家三郎就是有出息,厉害得紧,回头为兄就给爹娘写&nj;信,相信他们也是欢喜的。”
可是这一切对于施墨来说,却有些新奇。
因&nj;为他从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只是做着&nj;仙人和郡守叮嘱的事情罢了。
如&nj;今细细想来,便发觉其中关联颇多。
随着厂子里面的人在基础教育上的提升,直接结果就是带动了他们的快速进步,并且强力推进了各种建设的效率!
旁的不说,光是那些上山背石头的都已经可以给自己计数了,下山的时候还能自己写&nj;下今天做了什么&nj;,进展如&nj;何,不再需要别人代笔。
而&nj;且更关键的是,随着他们识字变多,并且对数字变得敏感,就让那些琅云给的图纸不再是天书。
就算对立面的条条框框还有些闹不明白,但是起码的有关于砂浆的配比、烧制的时间、房屋的间隔之类的事情,都能有很直观的认识。
这听起来是小事,但却能省去了解释的时间,不少学得快的也能从基础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试着&nj;做一些技术活儿。
随着劳动力的增加,建造进程被大大推进。
这一切改变都是悄无声息的,但却实实在在的体现在了工程进度上。
可作为教授他们知识的老师之一,施墨一直没想到这些。
究其原因&nj;,便是因着&nj;施家三郎是学文的,而&nj;在如今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文科生,想要走理工科的多是用工匠代称,并不成体系,有了经验也不过&nj;是口口相传,并不成体系,也无人意识到要打下什么&nj;基础。
现在有了针对性的“扫盲”教育,使得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能得到提升,连妇人们都各有所长的时候,效率自然会跟着&nj;上来。
那要是,把这些推广到郡内所有百姓呢……
想到这里,施墨的眼睛越来越亮。
于是他便对着&nj;施韫道:“大哥,我有事儿要去和莫夫子谈。”说着,扭头就要跑。
结果草帽就掉了。
施韫赶忙伸手帮他扶正,平常总是无比精明的施家大郎现下却只有一脸无奈:“什么&nj;事儿这么&nj;着&nj;急?”
施墨灿烂一笑:“利国利民的大事!饭就不吃了,下次再说吧,到时候我请哥哥喝酒!”
说完,就一路小跑离开了。
而&nj;小厮有些忐忑。
毕竟自家郎君最厌烦的就是出尔反尔之人,刚刚还说人家是“竖子”呢。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施家大郎一脸感慨的看着&nj;自家小弟的背影,满面欣慰:“瞧,小弟还记着我爱饮酒,真是贴心。”
小厮:……
这双标得真是明明白白。
另一边,施墨已经跑到了莫夫子的屋子前&nj;。
如&nj;今,莫夫子已经住上了新屋子。
虽然对于这个不带院子的地方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莫夫子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妙处。
光是里面纯白的墙壁,就让莫夫子格外热衷。
这会儿施墨进门以后,就看到了墙上又多了夫子的新作。
并不是画在纸上,而&nj;是直接画在墙上,看上去颇有一番意趣。
见&nj;他来了,莫夫子便招手道:“你且过&nj;来瞧瞧,为师这新作如&nj;何?”
之所以喊他来,是因为施墨欣赏水平不错,而&nj;且总能看出一些细微之处的深意,也能指出一些问题。
而&nj;施墨则是先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乖乖走上前&nj;,在莫夫子身边站定,昂头盯着墙上的画看了一阵,然后就从用笔用墨、表现手法、细节处理等等众多方面进行了赞美。
莫夫子边听边笑,末了摆摆手:“你这嘴巴倒是甜得很,说吧,是不是有事儿要和为师讲?”
施三郎微愣:“夫子怎么知道的?”
莫夫子伸手点了点他,颇有些无奈:“若是平常,你定然要念念叨叨说这样的画要画在纸上,不该往墙上涂,今儿一反常态全是好词儿,摆明了就是没走心。”
施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什么&nj;都瞒不过&nj;夫子。”
而&nj;后,他便坐下,同莫夫子说起了自己刚刚的见&nj;闻以及所思所想。
莫夫子一直点头,毕竟这些都是切实发生的,无论是铺的路,还是建的房子,全是真真实实的摆在那里,做不得假。
一直到听闻施墨说起“若是教育铺展开来,于国大有裨益”的时候,莫夫子终于顿住了动作,敲打椅子扶手的指尖也停了下来。
施墨跟在他身边时日长,知道这是自家老师在深思的表现,于是便不再开口。
过&nj;了好一阵,才听莫夫子道:“你说的没错,若能普及,于国于民皆是大有裨益。”
虽说厂子里面教的那些对于科举取士没什么&nj;用处,但是科举之路便是千军万马独木桥,万里挑一,大多数百姓所求的也不过&nj;就是有吃有喝罢了。
起码对现在的丰禾郡来说,尽快恢复生活生产才是第一要务。
那么,厂子里头教授的东西就格外有用了。
而&nj;对莫夫子来说,他之前&nj;能广受学生不问门第,就证明这位老夫子从无私心。
如&nj;今自然头一个想到的也是推广以后能给齐国百姓带来的利好。
多学点东西,能多条出路,也能多个糊口的办法。
于是莫夫子立刻站起身来:“此事大善。”
施墨跟着&nj;起身:“夫子想要如&nj;何做?”
莫夫子原本准备直接去找庄郡守,可是很快他就顿住步子,声音轻轻:“还是要准备周全再去,如&nj;何推行,怎么招生,和人授课,都要考虑清楚再说。”
于是,施墨便没有离开,托人去给厂子里请了几天假,自己则是留宿在了莫夫子这里,一起筹谋此事。
而&nj;趁着&nj;没课的功夫,王二也请了个短假回家。
假条都是他自己写&nj;的。
因&nj;着&nj;他来了之后一直兢兢业业,从未旷工,故而&nj;假条很快就批了下来。
王二也没想多耽搁时候,依然是踹了个饼子,并没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只管一路靠腿走着&nj;回家。
进村的时候是晚上,村里人都不知道王二回来了。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在村里人醒来前,他就已经走了。
还带上了自家媳妇和闺女。
王二媳妇姓汤,性子和顺,加上猛的看到夫君归家自然格外开心。
结果一时激动之下,就答应了跟着&nj;一道来。
可还没等到郡城,她就有点后悔了。
汤氏有些心疼的摸了摸王二背上的小女娃,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说你走就走,怎么还非要把我们娘儿俩带上?还这么&nj;早就动身,瞧给妮子困得。”
王二则是紧了紧手臂,把闺女背得稳当了些,这才道:“时间不等人,今天晚上孙夫子要来,我得去跟着&nj;听。”
汤氏满心都在女儿妮子身上,也就只是敷衍点头,没有注意王二说了什么&nj;。
过&nj;了一会儿,看着&nj;妮子睡得稳当,她这才接着道:“你之前&nj;说的可当真?那个……厂子,真的会让女子做工么?”
王二听得出自家媳妇的忐忑,忙安抚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nj;你?”
“还能领到月钱?”
“若是做工做得好便会有的。”
汤氏这才想起来问:“那你呢?你现在,做得好不好?”
王二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露出了个憨实的笑:“我现在每个月能有一钱银子了,以后如何还要看表现。”
他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无论是比起同屋的丁九,还是丁九媳妇,他这都是少了的。
可是在汤氏听来,却已经足够冲击:“一钱银子?不仅管你吃喝,还给你每个月一钱银子?”
王二点头。
汤氏不由得道:“这可是足足一钱,一千枚铜板哩,买米能买好几大袋,可比咱家半年的进项还多!”
说着,她就凑过&nj;去,伸手拢住了自家男人的胳膊,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
这让王二有些不好意思,可背后还背着&nj;闺女,不敢挣扎,只能小声道:“莫要这样,让人瞧见像什么&nj;样子。”
汤氏却只是笑:“瞧见怕什么&nj;?你是我男人,我是你媳妇,光明正大。”
王二想说,郡城里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自家媳妇在村里鲜少出门,怕是不知道这些,胆子也就大。
可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儿,还是没说出来。
王二的眼睛朝着&nj;四&nj;周围瞧了瞧,发觉这会儿时候早,没啥人,便由着她去了,脸上的笑则是越来越开。
不过&nj;这种姿势确实不利于赶路,也容易吵到还睡着的妮子,所以俩人很快就分开。
只是汤氏还捏着王二的衣角,生怕和他走散了。
一直到丰禾郡都没撒开,甚至越拽越紧。
王二也能感觉到自家媳妇的紧张,立刻停下步子,关切道:“怎么了?”
汤氏没说话,只是瞪着眼睛,朝着&nj;四&nj;周围看。
这路,是她没见过&nj;的宽敞。
这房子,是她没见过&nj;的整齐。
还有那些正来来往往的马车,正在建造中的房屋,均是汤氏以前这么&nj;多年都没瞧见过&nj;的。
而&nj;最让她惊讶的是,郡城里面的人很不一样。
或许是女子心细,汤氏尤其关注到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看上去很是忙碌,而&nj;他们却没有丝毫慌乱,明显是很有目的性的。
这种紧凑,或许他们自己不觉得有什么&nj;,但是在旁人看来,却莫名的有种“他这么&nj;努力但我确实个咸鱼”的紧迫感。
汤氏便是如此。
她下意识的往王二身边凑,声音轻轻:“这儿,真不一样。”
王二以为她说的是郡内建设,便很自然的点头道:“是啊,现在已经把之前&nj;到他的房屋都清理完了,确实变化很大,对了,这房子里用的不少东西就是我造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