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霁真的与以前不同了。
关幼萱坐在两人禽舍中的长案前,螓首低垂,睫毛翘飞。她的手指搭着书卷,正在一本本翻看家中的账簿。侍女与管事恭敬地立在旁边,时而向小七夫人汇报几句。
原家的内宅事务,一点点从几位孀居的嫂嫂那里转到了小七夫人这里。起初大家担心关幼萱年少,不能胜任。但很快大家发现,关幼萱擅长这些事务。
她不愧是名儒关玉林的女儿,繁琐事务被她梳理得井井有条。她嘱咐内宅事务、军中琐事时多有气势,仰起脸望人时,竟还是一派纯真剔透。
关幼萱嘱咐了许多事情,察觉到旁侧人目光的灼灼凝视。关幼萱硬着头皮,微微转脸,果然,见原霁趴在案头。他手中无聊地玩着两个小泥人,眼睛则盯着她。
自关幼萱清早开始操办内务,原霁坐在这里看她就看了两个时辰,动也没动过。
关幼萱虽心中甜蜜,却也会被他看得压力极大。即便是小美人,也会注意自己在喜欢的人眼中的形象。关幼萱时不时走神,想自己脸上的胭脂有没有涂允,扬睫毛的动作会不会难看,说话的声音好不好听,有没有露出不那般淑女的一面……
关幼萱偏头看原霁,趴在案头的原霁抬脸,对她露出笑容。
关幼萱发愁道:“夫君,你如今怎么整日不出门了?”
以往他回到家,白日也会蹦Q出门。她深深记得他们新婚第二日,原霁都能不见踪迹。
原霁笑道:“我出门做什么?我又没有什么事情,我看看我的夫人不好么?”
关幼萱:“你整日看我,不烦么?”
原霁:“萱萱这般好看,我怎么会烦?”
他越是这般讨好她,关幼萱压力越大。关幼萱想了想,抿唇一笑,脑中转起了别的事情。而这时,管事正好说到小七郎的月钱:“上个月七郎去外头打仗,便没有花钱。这个月,是否将七郎的月钱一起补给七郎?”
关幼萱扭头看原霁。
原霁挑眉。
关幼萱忽然想到九月份的时候,自己还驳了原霁那一万银两的花销。她当时真以为原霁会在外面玩女人,但是如今看……原霁脑子里除了打仗,也没有别的心思了。
他打仗回来的时候便会特别累,他没有心情拈花惹草。
关幼萱心中倏而生起对他的怜惜,当即:“哪能补呢?夫君好久没怎么花钱了,连吃酒的钱都少了。可怜见的,我要多给夫君涨月钱……多给夫君一万银两做奖励!”
原霁一愣,然后也不谦虚,立刻笑纳:“什么时候给我钱?”
管事咳嗽两声,言传身教般地教家中七郎怎么和女郎相处:“一万未免太多了。七郎只是吃吃酒溜溜马,哪用得着那么多。”
原霁目光冷下,他杀气重重的气势还没压向管事,便听关幼萱解释:“夫君多花点儿银钱也没什么,我们镇守凉州,朝廷给不了太多粮草、军衣,这点儿钱财,总是舍得的。夫君在战场上压力那般大,下了战场,自然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了。”
管事道:“不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小七夫人不能偏着小七郎这大手大脚的毛病。”
关幼萱声音轻柔,态度却执拗:“我给夫君花钱,怎么就是偏袒呢?夫君这般好,值得花钱呀。”
原霁左看看,右看看。
他问:“我们家这么穷么?”
管事愣住。
关幼萱连忙:“不穷不穷!原家家业还是很大的,就算真穷了,我还有嫁妆呢……足够养活夫君了!”
原霁扬下巴,道:“你夫君不用你养活。我有的是钱。”
只是他行事大咧咧,婚后财物,便转到了关幼萱手中。他对自己的钱财毫无概念。
自家七郎这般……可爱,管事只好不说什么了。而本就向着原霁的关幼萱眨下眼,藏住眸中的笑。
关幼萱笑得原霁脸红,微僵了一下。只是少年沉吟一下,他想到自己的女英军又一个月没管了,也不知如今情况如何。原霁便想了想,仍是接纳了关幼萱给的奖励。
关幼萱说起这些闲事,心情放松起来,便也有许多话寻到机会和原霁说了。她愧疚地对原霁说:“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却还得忙这些事,不能全心全意陪你,反要让你陪着我坐在这里。是我没有安排好这些事。”
原霁盯着她两刻。
他坐直,身如挺剑。他不说话的时候,给人极强的压迫感。管事和侍女都有些撑不住地后退,只关幼萱勉强扛着。关幼萱不解地看着他,不懂他为何突然这样。
半晌,原霁缓缓道:“那你调个时间,我们出去玩吧。”
原霁放下手中泥人,起身转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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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果然挑好了时间,她在晚上入睡前,软糯着嗓音跪在原霁身旁,告诉她自己将事务交给某位嫂嫂去做,自己已经抽出时间陪原霁了。
原霁躺在床上,看她在身边弯眸说话,声音浅柔。原霁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蓦地伸手拉住她将她向下拽,抱到了自己怀中。原霁再一翻身,就把她按到了身下。
关幼萱一下子便结巴起来了:“明、明天我们不是要出去玩么……你这样,我会起不来的呀。”
原霁唇擦过她的耳朵,闻言笑起来。他说:“那就下午再出门。”
关幼萱叹气:“人家又要笑话我们了。”
原霁转过脸,冷酷道:“谁笑话,我就杀谁。”
关幼萱不满地在他腰上拍了一下,换他低头,密密亲吻随之而上,很快将小女郎淹没得找不到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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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小夫妻二人并未起得如何迟。原霁向来不爱仆从跟随,小夫妻二人便轻装出行,原霁干脆骑着马,带着关幼萱坐在自己前边。关幼萱坚持地要带上她的“不留行”,好给“十步”创造机会。
二人并未出行得太远,只随意找到武威郡附近的一座山,便爬上山去游玩了。二人感情好的时候,并不是非名山不登,非幽水不玩。哪怕只是普通一石头山,关幼萱和原霁心情都分外好。
山头上,原霁将马拴好,回来寻找关幼萱。云雾舒卷,冬日的山头草木枯干,实在没什么景致。原霁回来后,见关幼萱蹲在地上,小女郎托着腮,非常忧愁地盯着两只鹰。
“不留行”踱着步,一点点靠近旁边的“十步”。
“十步”何等威风凛凛,旁边的母鹰靠过来一点,它挪走一点。母鹰鼓起勇气与它拍翅膀打招呼,“十步”张开翅膀飞上天宇,它睥睨着下面的“不留行”,分外得意地叫了一声。
树下的束翼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十步”。“十步”只是在玩,束翼便重新收回视线,默背武功心得,一个人在树下练拳。他练的是束远临走前,将自己多年心血总结下来的秘籍。
原家郎君活着的没几个,蒋墨是公主的儿子,不可能上战场;自然,“束”字辈的卫士,如今只剩下束翼一个了。
一夜之间,束翼就好像突然长大了。
他不再与原霁混玩,不再只等着束远催促才去练武,不再见到什么好玩的都要凑上去看个热闹。束翼开始不用人督促,就主动练武。他找人陪练,经常一身伤地回来,与清晨晨练出门的原霁打个照面。
主仆二人看着对方的样子,都没有说过什么。
如今束翼一人在树下练武,原霁站在关幼萱身后,看两只鹰你追我赶地玩。只是可惜“十步”实在不买“不留行”的账,让女主人很沮丧。关幼萱抬起脸,面对原霁,她道:“要不你熬鹰,练一练‘不留行’吧?”
原霁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就忍不住笑。
他长腿分叉,站得笔直,一脸严肃:“怎么啦?熬什么鹰?不是说好,‘不留行’给你养着玩嘛,我不熬鹰。”
关幼萱沮丧道:“我的意思是,我还是不养‘不留行’了。你拿去熬鹰,将‘不留行’训练成侦查鹰用吧。”
原霁眉峰轻轻挑了一下。
他故意说道:“咦,你不是要给‘十步’做媒吗?这么快就放弃了?”
关幼萱:“但是你说得对。‘十步’对不如它的母鹰根本不感兴趣,它会啄‘不留行’,我的母鹰根本靠近不了它。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能逼着‘十步’非要接受‘不留行’啊。算了吧,我不养了。”
原霁不说话,而是手指放于唇前,一声清澈嘹亮的长哨声发出。
他厉声:“十步!”
头顶翱翔的“十步”向下俯冲,疾风一般地掠向山壁前的两位主人。原霁长臂一伸,直接命令:“带‘不留行’去捕食!”
关幼萱一下子站起,攀住原霁手臂:“不用、不用……”
原霁却冷漠森然:“不去今晚就拿你熬汤。”
关幼萱呆滞万分,看“十步”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不留行”飞走。她回头看原霁,喃喃:“你这是、这是……强买强卖呀。”
原霁一把搂住她的肩头,道:“什么强买强卖。说的多难听。我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给看好了儿媳妇,父亲点了头,‘十步’敢不听话!”
关幼萱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说哪一句。
她觉得自己对不起“十步”,却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是人,生不下小鹰的。”
原霁微愣,然后哈哈大笑。
他亲她:“你会生下我的漂亮女儿……我有梦到过,你信不信?是漂亮的、可爱的小萱萱……我做父亲啦!”
原霁欢喜地将她抱个满怀,关幼萱“哎呀”一声,脚尖被提离了地面。她无措抬头,原霁兴奋之下,吻如细雨,落了下来,贴在她唇角。关幼萱仰着头,腰肢被他搂着,后脑勺被他抱住。
然而并不难受。
甚至很舒服。
她与原霁练习了最好的亲亲,两个人都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