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墨茫然:“什么?”
关幼萱抿唇,心想显然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认真听过她说话。
她再强调一遍:“我师兄对花呀草呀,都特别有钻研。我们住在江南的时候,都是师姐领着弟子做学问,我师兄整日埋身在我家花圃中种花种草种茶。我师兄学问自己也是极好的,但是师兄更喜欢这类花花草草……”
少女提到自己的师兄,便滔滔不绝,目中扬着自信:“我师兄特别好!”
蒋墨面无表情。
他说:“原少青能从你师兄手里把你抢走,确实蛮厉害。”
关幼萱怔:“你说什么?”
蒋墨:“没什么。不过我不用你师兄,多谢你的好意。”
关幼萱这般傻,当然不清楚。可是蒋墨不信裴象先不与张望若联系,张望若为自己背了锅寸步难行,裴象先不会报复么……蒋墨想到原霁成婚那日,自己见到的裴象先那般模样。
温文尔雅,仙气飘飘,目中却有几分对世人了然于胸的探究。
这种人,蒋墨轻易不想招惹。
蒋墨转话题:“萱萱……”
关幼萱突然跳起:“哎呀,时辰差不多了,我不能与你多说了!不能让我夫君知道!”
她仓促道别,提起裙裾就向外跑,回头对他一笑,蒋墨脾气发不出来,但是脸已经黑了下来。蒋墨气了半晌,又嗤一声笑起来。
--
关幼萱是要送自己夫君出征的。
在此之前,原让将原霁和封嘉雪一路送至城门口。原霁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自己二哥几次,心想二哥有这般舍不得他么?他之前也出去打过几次仗,二哥根本连府门都没送出去。
但是这一次,牵着马,原让真的是一路送行。
原让与原霁嘱咐:“有事多与阿雪商量,莫要自作主张。”
原霁:“你都说了许多遍了。你再这般,就像老妈子一样烦了。”
原让笑一下,拍一下这个傻弟弟的肩头。原让转头看向原霁身旁行走的封嘉雪,封嘉雪身穿朱色战袍,身量挺拔,日头太过耀眼,她眯着眸看前方,并未听原氏兄弟婆婆妈妈的告别。
原让:“阿雪,你真的不想与我聊一下么?”
封嘉雪转头看他。
她似笑非笑:“二哥有话嘱咐我?”
原霁目光探寻,气氛僵硬间,小女郎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后面追来:“夫君、夫君!”
原霁的气场在一瞬间改变。
他的硬朗之气褪下,从眉间便生起欢喜和柔意。原霁立刻转头,高声挥手呼唤:“萱萱!我在这里!”
关幼萱是坐马车来的,原霁看到马车行来,兴奋地走回头路迎上。马车在城门前停下,他上前跳上马车,掀开帘子便要看人。但是帘子被紧紧挡住,原霁竟然一下子没扯开。
关幼萱在里面紧张的:“夫君,你不要这样搞破坏。”
原霁:“……”
众目睽睽,小七郎又尴尬,又压抑不住心里的喜欢。他压低声音:“什么意思?我不能看一看你么?萱萱,昨天……”
关幼萱怯声:“我害羞嘛。”
原霁沉默,半晌咬牙:“那你就打算一直隔着帘子不见我?”
关幼萱坐在里面红着脸,别扭道:“你打仗回来我便好了。”
原霁:“等我回来,就是收拾你的时候。你想清楚了?”
关幼萱:“……你威胁我。”
原霁笑。
即使隔着帘子,他也觉得和她说话有趣。原霁头靠着车门,目光灼灼地盯着帘子,好似目光能穿越这些。他意有所指:“我是现在要出征,不然你等我回来……威胁你又如何?”
关幼萱扁嘴:“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不怪你了的。我怕你带着遗憾上战场。”
原霁迷惘:“遗憾?我有什么遗憾?”
关幼萱气:“你之前在白河镇事后救我的事,你说我!你还让我骂你!我一直在生气的!一直一直在生气!你就不知道么?一点也不知道么?”
原霁愣愣地站了半天,他低下头笑。
关幼萱:“原少青!”
原霁笑:“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专程为了这个,出来追我?你本来是不想来的?”
关幼萱在车中咬牙,闷声:“金姨说,每一次开战,你都行走在危险那条线上。你在和上天搏命,我便想你心无遗憾地上战场……每一次,都不要带着不安离开。我希望夫君打赢每一场仗,然后……”
原霁哑声:“然后我回头,你在等着我。”
隔着一张帘子与一道车门,二人沉默。
好一会儿,原霁轻声哄:“萱萱开门,让夫君抱一下你。”
--
关幼萱的到来,吸引走了原霁的所有注意力。小夫妻在那边话别,将士们在城外等候,原让和封嘉雪站在城楼下,也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原让低着眼:“那一晚……”
他说:“我犯了糊涂。”
封嘉雪抱胸而立,随意地扯嘴笑了笑,并没有接口。
原让抬目,眼神复杂地看她。他那晚心情低落,确实多喝了两盏,可要是说完全没有意识,他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不过是男人的劣根,人性在那一瞬间的犯懒……他稀里糊涂地犯了错,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个人,竟然是……封嘉雪。
原让心情很奇怪:“阿雪,我从未、从未……”
封嘉雪淡声:“从未用看女人的眼光看我嘛,我知道。”
她偏过脸,金色的光照在睫毛上。封嘉雪对他笑一下:“二哥现在可以用看女人的眼光,开始来看我了。我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你看不上我很正常;但我现在已经大了,是个女人了。二哥却好像还没有转换过来,现在倒也不迟。”
原让默然。
片刻后他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有这种心思。”
事后想来,灌酒、剖心,都是有目的在。封嘉雪是天下闻名的将军,能做将军的女人,战略必然一步不差。她有预谋地算计一些事,将原让拉入她的陷阱中……然后伸出獠牙,对猎物一口吞下。
原让又沉默下去。
封嘉雪:“以二哥的性子,我告诉二哥,‘我喜爱你’,二哥会说‘别开玩笑了’;我说我想和二哥在一起,二哥会说‘我心中只有小七,抱歉’。二哥心里是没有我的,兵行险招,孤注一掷。因我知道二哥不可能因此和我生分――你还要用我训练你弟弟,你不会得罪我。你会认真考虑,不敢糊弄。”
原让:“……你确实是出色的帅才。可你为何非要这般逼我?”
封嘉雪对他笑,露出白齿。
她的笑中,带着几分凶悍之色,这般戾气,只有如她,如原霁那样的人,才会拥有。而原让,只会被他们这种人压制――
“我喜欢二哥,便想尝一下滋味。二哥,带兵是不能心慈,打仗是不能心善的。我心不慈亦不善,封天锁地、手段百出……也是为了给你与我一个可能的机会。”
她俯下身,贴在原让耳边。原让僵硬地后退一步,警惕望来,封嘉雪对他露出獠牙:
“你放心,我不纠缠你。帮完你弟弟,我就会走。二哥你有大把时间,很长时间来想我……厌恶我,或屈服我,或遗忘我。二哥自己看着办吧。”
原霁放开关幼萱回身来,向城楼下大步走来。
封嘉雪与原让错开目光,迎上原霁。
--
原霁和封嘉雪上马,领着大军浩然离开。
关幼萱依依不舍地凝望,她转头看身旁的原二哥。青年冷冷清清,又气质鳎怔怔地看着远方。
关幼萱眼中浮起茫然:总觉得二哥……和自己好像。
像望夫石一般。
可是二哥在望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