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昕怀孕了。
例假推迟了一个多月。
以前也有推迟的情况,但从来没有这么久。而且这段时间,小腹时常胀痛,因为本身身子骨弱,以往经期她的反应都比平常人激烈,疼到非吃止痛药的地步,后来为了减缓对药物的依赖性,渐渐地不再吃止痛药,所以很能忍疼,这点儿轻微的胀痛感她也没怎么当回事。
结合例假推迟,许昕隐隐有些预感,买了早孕试纸。
弱阳性。是早孕的征兆。
也不知该激动高兴欣喜还是别的情绪,一瞬间,大脑空白一片,有些懵。
还是有些无法相信,未免惊动林若白和医院的同事,跑去另一所医院检查,检查结果下来。
中奖了。
怀孕一个月。
她拿着检查报告,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望着那些准妈妈们在丈夫的搀扶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许昕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当手掌贴上小腹,轻轻抚摸着,好像能感受到那一跳一跳的律动,心里莫名泛起一股柔软,她终于能体会,当这个小生命真正降临时候喜悦和激动的心情,掺杂着些许忐忑不安,被无边无际的温柔包围住的甜蜜心情。
但很快这一丝才冒头的喜悦感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掐灭了,林若白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的。
一个多月前,她曾试探性问过他,怀上了会怎样?
他的答案只有两个字。
打掉。
那晚,他冷静到毫无温度的声音尤在耳边,徘徊不去。许昕不敢想,心脏被一种钝痛感吞噬着。
在她还没有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听到他说出“打掉”这两个字,已经感到够心疼的,而现在,她的身体里已经孕育了这个小生命,如果,如果林若白他……
许昕不敢往下想了,抬起手背揩了揩眼睛,凉意从脚底蹿上来,从后背心渗进来,全身都觉得冷,把脸埋进双手手掌里,闭上眼睛,在黑暗的视野里安静了一会儿,周围的嘈杂声渐渐远离她的身边。
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林若白的声音。
打掉。
打掉。
打掉。
许昕感到全身发冷。就这么坐了好久好久,仿佛在做一个慎重的决定。
宝宝,是妈妈没有用,对不起你。
许昕站了起来,紧紧捏着那张检查报告,眼眶红红的,手掌抚着小腹,心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若白不会要这个孩子的,他不会想要的。
她在大厅里乱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嘛。她甚至不敢打电话告诉林若白,怕他不要这个孩子,让她打掉。
真的好害怕。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依赖的人,现在连他也不要这个孩子了,她该怎么办。
做人流的医生第三次问她:“你确定不要这个孩子吗?”
许昕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医生大概觉得这个孕妇有些不对劲,奇怪的看了眼她,多问了一句:“你丈夫呢?他也同意?”
许昕又点了一下头,只回答两个字:“同意。”这会儿脑袋其实空了,语言系统不被理智操控,眼神也是茫然一片。
医生又看了她两眼:“那就开始吧。”
躺在手术台上,直到看到麻醉针粗粗的针管时,许昕恍然从心底升起一阵前所未有恐惧感。
三十年前,她的亲生父母把她抛弃在爷爷家门口,三十年以后,她躺在这里,也和她的父母一样,抛弃自己的孩子。
她做不到,太难了。这个小生命已经降临了,她真的做不到,去剥夺它的生命。在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刻,她甚至开始想象,它是男孩还是女孩,是男孩的话她希望长的像爸爸一样好看,希望他健康活泼善良,如果是女孩的话,不管什么样子,爸爸妈妈都会把她宠成小公主。
想到这里,许昕浑身发抖,她不舍得失去这个孩子,挣扎着从手术台上爬起来,颤抖着嗓音说:“医生,我不做了。”
她从手术室里跑出去,一路跌跌撞撞,一直跑到电梯口,心跳快的要从嘴里跳出来,喘不上气,许昕蹲下来,牙齿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心里那些悲伤的情绪排山倒海地压着她,闷的快要死去。
后知后觉感到包里一阵震动,震了许久,许昕慌忙拉开包链翻手机,整个人都在发抖,包里翻的乱七八糟,当手指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壳时,最后一声止了,而后紧接着,电话又进来了,一声催着一声,看得出来打电话的人心急如焚。
许昕看到手机来电显示林若白,刚刚缓解下来的心跳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一下午打来了七个电话,现在这个是第八个。许昕不知道该不该接,她现在这个样子,声音一出口就能出卖她,可是如果不接,他更着急。
下午她出来是瞒着他的,跟医院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现在已经超过了时间,肯定是医院找不到人,就告诉林若白,他才知道她不见了。
许昕努力稳了稳心绪,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无异,可是在一接起林若白的电话,听到那把让她熟悉的声音,强压着的感情无法克制般的冲了出来,只能咬着牙齿不让自己说话。
林若白叫她的名字,“心心?”
“怎么了?”
“在哪儿?”
还是没有回应,林若白又轻轻的试探性叫了一声:“心心,你有在听吗?发生了什么事?”
这轻柔的嗓音,带着一点儿小心,戳中了许昕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林若白,”她的声音里裹藏着哭味的走音,“我怀孕了……”
说完这句话,许昕闭了闭眼睛,绝望的心情,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不要,她也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
没有回应,死寂的沉默,一点点凌迟着她。
许昕努力深呼吸了一下,寻回来一点儿理智,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只是声音里明显还带着鼻音:“……刚才我去做人流,又跑出来了,我做不到,我真的割舍不掉,它是我们的孩子,只要一想到把它抛弃,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林若白,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我们留下它,留下它好不好……”
说到最后一句,许昕声音里哭味又冒出来了。
太痛了。
比拿走她自己的命还要痛。
“你现在在哪儿?”林若白问。
“你先答应我好不好?”她求他。
“我会很乖的,我会听话,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她的声音又软又糯,恳求着。
好不好?林若白,好不好嘛?班长,拜托拜托……她总是喜欢变着花样的求他,求到他心软为止,哪一次他不答应?
只有这一次,她是这么哭着求他,哭的他心都碎了。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好。”林若白轻声说,“你要乖一点,告诉我现在在哪?”
许昕终于安下心来,报了地址。
林若白说:“你去大厅等我,哪儿都别乱跑,等我过去接你,听到了么?”
许昕乖乖点头:“听到了。”在即将挂下电话时,她忽然叫,“林若白。”
“嗯?”他还没把手机拿离耳边,等她先挂,所以听到了她叫他。
“我会乖乖的,我答应过你。”
心里某处被柔软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林若白只想立马找到她,把她紧紧锢在怀里。
林若白下午还有两台手术要做,都不是很要紧,交给另外一个医生,换下白大褂,对助理和方佑交代了几句,拿上钥匙和外套要走。
方佑看着不对劲,问:“师兄,这么匆匆去哪儿?”
林若白头也不回,语气很淡:“管那么多。”快步走出门去。
方佑很是震惊,向来以工作为重的师兄竟然也有翘班的一天,挠了挠头,说:“太阳打西边出来咯,我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助理刚在这儿不小心听到了林教授通电话,“好像是嫂子不见了。”
“啊?”方佑一整天都泡在手术室,没听说过这个事,更惊讶了,“心姐不是在上班,我上午才见过她。”
助理说:“下午两点之前请假说是有事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白哥打了好多电话都没接,他说找不到人他没法静心做手术,说真的,跟了他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看到他这么不冷静。”
要说是许昕出事,林若白完全失去平时的判断力,方佑是信的。
在许昕没来之前,方佑觉得他师兄就是一个神仙,断绝七情六欲,冰冷冷淡,医院里甚至流传出林教授喜欢男人这种传言,而许昕出现以后,才让大家看到了林教授的另一面,原来他也是有感情的,原来他根本不是神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的男人。
以前会给大家留下那样的错觉,完全是因为,那个人还没回到他的身边。
林若白下了车,直奔致诚医院大楼。
人流涌动,远远看见许昕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地板,不知在看什么。
忙碌的医院里,所有人奔走匆忙,她一个人静静坐着,垂着一颗头,显得孤单又落寞。林若白渐渐放慢疾走的步伐,看她安然无恙,吊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林若白穿过密集的人流,目光牢牢锁在许昕身上,一步一步走向她。
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掏出手机,在键盘上耐心打字。
不远处的人看到了信息,抬起脑袋来,转着脑袋四下搜寻着他的身影。
许昕手里握着手机,打开的微信界面上是林若白的信息:【回头,在你身后。】
许昕转过脑袋,医院里到处都是人,没有找到林若白,她低下脑袋,正要给他回信息,余光里一抹熟悉的身影自一根柱子后面大步走来。
许昕顿住,抬起头看向他。
林若白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眼眶还红着。蹲在她面前,拇指指腹疼惜地擦过她的眼睛,许昕下意识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上,长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扑扇扑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