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2 / 2)

都虞候知他心事,叫那兵士下去休息,拦住连胜,低声道:“也莫要操之过急……”

“如何不急?”

连胜昔日跟着端王,比旁人更清楚朔方军情形,紧皱着眉:“枢密院胡乱折腾,朔方苦撑戍边这些年,军力早已疲惫。偏偏禁军能带过去的就这么几个……竟还大半皆是新兵,连千钧一发的要紧关头是什么样都不清楚。”

连胜咬了咬牙:“殿下与少将军豁出命拼,才拼出如今这一方天地,如今朝堂上下都在盯着这一场仗,若是――”

他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吉利,生生刹住,用力呸了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

“谁心中不焦灼?”

都虞候叫他挑起心事,重重叹了口气:“无非……尽人事罢了。”

禁军暗弱了这些年,并非如朝堂一般,旦夕之间风云变幻,说整肃便能整肃。

要将军力提上来,少说也要先挑出精装甲兵,七过八筛,再拉去不引人注意的宽阔平原草场扎下大营,苦练个三五年。

这般练出来的兵,还是不曾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见过血、被杀意临过身,才知道畏惧生死,知道了怕死,才能再练出不畏生死的强悍精兵来。

都虞候低声道:“当年朔方军那般强悍,好水川一战折戟后,也要一年苦练,才熬出一支铁骑……”

连胜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终归心中焦急,抬头还要开口,忽然一怔。

都虞候看他视线,跟着转过去,心中一喜:“少将军!”

“连大哥好大的火气。”

云琅抱着琰王殿下的点心匣子,一路闲散看过来,笑了笑:“我刚走到校场,就叫连大哥一嗓子吼得酥饼都掉了。”

连胜:“……”

都虞候咳了一声,回头瞄了一眼连胜,板住嘴角低声道:“少将军不知道,连兄这火可不止一天两天了。”

禁军操练了几日,连胜便吼了几日,都虞候这些天日日跟着挨吼,耳朵到现在还嗡嗡个不停。

但凡朔方军出身的,没人不同少将军亲近。都虞候看琰王殿下不在,同云琅在一处,放开自在不少:“您快劝劝连兄,叫他消消火。事情固然很急,可咱们也当真不能再在路上练兵了。”

云琅压了压笑意,咳嗽一声,点点头。

都虞候回头看了一眼,低声报备:“还弄坏了三杆枪、四柄刀,刀修修还能用,枪是真叫连兄给撅了,银子才赔了一半……”

连胜眼睁睁看他当面告状,一口气堵在胸口:“少将军!”

“无妨。”

云琅停了与都虞候的嘀嘀咕咕,诚心安慰:“尽管赔偿,找琰王府销账。”

连胜:“……”

都虞候这般欠削的夯货料子也就算了,王爷昨日来了军营,调度妥当后看过一遍练兵,什么也没说,只安排妥当了要带走的辎重粮草与各营名单,便回了府。

如今连少将军来了,竟也半分不知道着急。

竟还吃点心。

连胜满腔焦灼憋得要命,来回踱了几步,上前道:“少将军!这岂是儿戏的事?王爷纵然不知兵,您心中总该有数――”

云琅收了笑意,慢慢抬头正色:“谁说王爷不知兵?”

连胜一怔,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闭紧嘴立在原地。

“连大哥,你跟在端王叔身边的时间最久。”

云琅道:“我知道,你并非有意偏见,只是小王爷当年的确于行兵打仗的事不很开窍,你长久看着,心中就有了消不去的成见。纵然琰王殿下与我一起平叛,在你心中,此战胜数也尽皆在我。”

连胜知错,咬紧牙关愧然道:“属下不该。”

“我也知道,你当年教萧朔练枪,险些叫世子一招百鸟投不着林的枪法扎了端王叔的腿。”

云琅慢慢道:“从此心有余悸,严防死守,再不准世子习武。”

连胜:“……”

都虞候倒是不知此事,谨慎道:“可王爷如今……身手分明很好啊。”

“从此世子不能在王府练习。”

云琅唏嘘:“就去我的云骑营,百鸟随缘投我的腿了。”

都虞候:“……”

连胜忍不住,低声拦着:“少将军。”

云琅没多怀念往事,笑了笑,又收敛了神色看向连胜,缓声道:“我知你心中忧虑。”

云琅抬头,扫了一眼校场上的禁军:“你担心这些年朔方军军力已被京中拖累得疲弱,禁军又不能补充战力,到时对上西夏大辽两方夹击,未必能拼得过马背上长大的骑兵。”

连胜心头一提:“正是,此事若不处置妥当,只怕――”

云琅看着他:“你忧虑这些,可曾对王爷说过?”

连胜一怔,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昔日王府一场家变血案,有太多人从此困在里面,年年岁岁,不得解脱。”

云琅语气很淡,眸色却朗利:“可连大哥,你要知道,是有人一直在往前走的。”

“我二人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不是我,是他。我们能走到此处,是因为这五年来,他没有一刻停下来歇过。”

云琅:“你该看见,他早走出了端王叔的影子。”

连胜心底震荡,终归说不出话,重重叩首:“属下知错。”

“好了,我也只是替他说几句话,自家人犯不着这个。”

云琅笑笑,俯身将连胜从地上扯起来,转向都虞候:“还有枪没有?借我一柄。”

连胜怔了怔:“少将军,你要做什么?”

“不就是没见过千钧一发的大场面?见识见识就行了。”

云琅活动了下手腕:“连大哥,带你的人结阵护旗,我来夺。”

都虞候倏地反应过来,满心欣喜,忙去要了一柄无人用的白蜡杆大|枪:“少将军要多少人马?属下这就派人去调――”

“要什么人马。”

云琅哑然:“当初我原本盘算,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也不带、一个也不告诉,我自己去北疆,带着朔方军把朔州城拿下来,从此年年岁岁镇着雁门关。”

他这番话说得语气寻常,却分明可见其下的凛凛惨烈。连胜心口狠狠一拧,低声道:“少将军……”

“说这个不是叫你难过,连大哥。”

云琅道:“是提醒你,我太多年没领兵攻城,你大概忘了我的仗是怎么打的。”

“不是要你练好兵,跟我去北疆。”

云琅朝他笑笑:“是北疆之地苍茫广阔,戈壁绵延千里,带你们去,正好练兵。”

连胜微怔,看着云琅,心头忽然一跳。

云琅单手解了披风,连点心匣子一并抛进都虞候怀里。

他身上的悠闲自在一分分淡了,眼底透出金戈铁马映着的寒泉冷光。云琅立在原地,将那柄枪在手里握了握,抬头望了一眼演练战阵的阵中帅帐。

“连将军。”

云琅道:“你若输了,带你的人绕整个大营跑三圈。”

连胜心悬到嗓子眼,拧身扑回去:“结阵!金鼓在后,薄中厚方,护住主帐阵旗――”

云琅身形已骤然掠起,踏过仓促顶上的生铁厚盾,手中长|枪绞开袭到身侧拦阻的兵器,直奔了帅帐前那一杆格外显眼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