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骨灯弦,全仗绢布绷成形状。”
萧朔道:“若是里面藏了火|药,绢布烧毁,自会散开迸射,伤人远胜刀剑。”
云琅点点头:“我跟去大略摸过了,找着些端倪,剩下的藏得太严,还要慢慢追查,就退出来找了你。”
萧朔听他说得轻巧,蹙了蹙眉,又细看了一眼云琅。
“看我做什么?”云琅道,“几个戎狄暗线,若还能叫我伤着,我也不必领兵了。不如回府只管设个温柔乡,将你往榻底下哄……”
“胡说什么?”萧朔低声,“不可妄言。”
“是我先妄言的吗?”
云琅还没翻他旧账,先挨了萧小王爷教训,硬生生气笑了:“纵然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也得先有个起头的才行吧?琰王殿下,你究竟是怎么回的杨阁老?同我说说?”
萧朔被他戳中软肋,肩背绷了下,没了动静。
云琅张望一圈,没看见那个校尉,看着萧小王爷面沉似水,满心好奇:“都指挥使铁面如山,给人家的处罚令还没撤下来?”
“他今日往开封狱送了十七人。”
萧朔道:“开封尹将他扣了,叫他在大堂边上,帮忙拍惊堂木。”
云琅一顿,心服口服:“……”
汴梁每到新年,直至上元节,按例都会举城狂欢。像这般巡街时扯走的,大半都是真喝得烂醉、当街斗殴的,虽未必全都破法,却毕竟违律,送去开封狱倒没什么不对。
正逢冬季,夜间寒冷。任凭这些醉鬼横卧街头,只怕要在雪地里倒头昏上一夜。
不如去开封狱睡一宿,醒透了酒,警训告诫一番打发回家,反倒更稳妥些。
于民有利,于律法无伤,唯一受罪的便是拍惊堂木活活拍疯了的开封尹。
御史台最严苛的御史来了,也寻不出半点能弹劾萧小王爷的错处。
云琅看热闹不嫌事大,压了满腔幸灾乐祸,朝萧朔拱手:“若开封尹半夜去砸咱们家门,千万叫我看热闹。”
萧朔知道云琅有心揶揄,却终归叫那一句“咱们家门”熨帖了心肺,扫了云琅一眼,不与他计较:“回府等我,今日事了,我自会同他们说清缘故。”
“这种事急什么?”
云琅还挺想同萧小王爷寻个机会,试试两个时辰的事,闻言失笑:“无非几句闲话,说说怎么了?我也没小气到这个地步,一句也不准人讲……”
萧朔道:“不准。”
云琅愣了愣:“啊?”
“你的事,不容世人嚼口舌。”
萧朔不愿多说这个,蹙了眉道:“天不早了,回府去等我。”
云琅怔了半晌,看着萧朔叫灯火映得有些冷厉生硬的侧脸,心底反倒像是探进只手捏了捏,跟着无端一软。
萧小王爷能容他上房揭瓦,能容他纵马来寻,容他有意在人前张扬晃悠、设法抢了来日掌兵之权。
偏偏沾了点狎昵轻佻的意味,才偏了半点,就分毫容不得了。
云琅拎着马缰,走在汴梁街头。回头看时,竟忽然不知自己究竟是恼他这古板迂腐的脾气,还是其实一早就已因为这个,才会动辄设法胡闹招欠。
就只为了叫萧小王爷冷着脸、将自己从街上一路揪着领子,连拖带扯地拽回端王府去。
云琅有滋有味想了一阵,决心不与萧小王爷计较,侧头看了看汴水。
夜灯璀璨,光华流转,汴水映着流火,一派繁华。
良辰美景。
想……当街伺机轻薄萧小王爷一口。
云琅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忙摇摇头:“罢了罢了,我走。”
萧朔看他脸色变来变去,皱了皱眉:“什么?”
“没事。”云琅有贼心没贼胆,清心明目,热乎乎摇头,“我不想在开封府大堂拍惊堂木。”
他前言不搭后语,萧朔听得莫名,还要再问,已被云琅当胸扔了盏灯过来。
最寻常的莲花灯,汴梁人人都会做。将竹子破成细条,系牢两头压弯,用纸糊上,层层叠压,成莲花形状,能放在河里飘上很远。
云琅扔来这一盏,却又与寻常的有些不同。
萧朔将灯拿在手中,借着路旁灯笼看了看,看清了这一盏并蒂莲河灯灯芯的潇洒字迹,心底竟跟着不觉一热。
“你我几年没赏过灯了?”
云琅扯扯嘴角:“托襄王老贼的福,今年的灯怕是也赏不成了,寻个机会,把这个往汴水放了罢。”
“上面只写了你心悦我。”
萧朔将花灯收进袖中:“我尚未回应,不算至诚,要写完才可敬河神。”
“你敬河神,河神不敬你。”云琅叹了一声,“只望今年萧小王爷放河灯,切莫再一失足连人带灯掉进河里,要我去捞。”
萧朔:“……”
云琅看他缓和下的眉宇,颇觉有所成就,笑吟吟道:“好了,你且忙你的,我去景王府看看。”
“慢着。”萧朔道,“府上――”
云琅向来随心而动,借了匹马来寻萧小王爷。说了话给了东西,功成身退,在鞍上一踏,身形已没入夜色。
府上托连胜带消息过来,说汤池已修好了,今夜便加热水药浴,都是梁太医叫人研磨的上好药包,头次最见功效。
萧朔有心叫云琅早些回府,话说到一半,眼前已没了人,手中只剩下条云少将军扔过来的缰绳。
黝黑骏马由他牵着,背鞍上空空荡荡,茫然打了个响鼻,凑过来,当街叨了一口萧朔那匹马的厚实马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