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除了皇帝、皇后,协理六宫的宸妃与良妃也在。
一切都很顺利。接生的几位嬷嬷都是极熟练的人,江心月很快就感觉到下体温热的潮湿,那剧痛越来越强烈,她也呼喊地愈来愈大声。江心妍陪着江心月,与她说话,半个时辰过去后,良妃竟然也挑了帘进内,她坐下道:“你喊得声音大,皇后娘娘特地叫我也过来陪着呢。”
江心月极勉强地笑道:“我谢你……我喊得大声,是因为已经开始生产了。你和心妍都在这里,我很安心。”
殿内没有焚香,连水果也撤走了,宫女端着热水进殿,里面便有温润的热气氤氲着,室内飘着产房特有的味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皇帝在外等着,眉头微蹙。宸妃吩咐人端了一碗苦丁茶来为他舒缓心绪,然而她拿着茶的手微微颤抖,一个不小心将茶碗洒在了皇帝的外袍上。
“皇上恕罪!皇上没有烫到么?”宸妃惊惶地跪在地上,用娟帕去擦拭赭色龙袍之上黯淡的污渍。
“宸妃妹妹今日为何这么慌乱啊!”皇后在侧轻笑出声。
皇帝一把搀起宸妃,道:“不过是洒了一碗茶,脏了件衣裳,朕没有烫到。倒是凌儿你的手有没有烫到?”
皇后的面色一暗,继而刻意瞥过面去往殿内看去,装作担忧的样子。
“没有。臣妾服侍皇上去更衣吧。”宸妃低头诺诺道。此时她的面色比皇后也好不了多少,即使皇帝如今宠爱,她比起启祥宫里头呼痛的那一位来,她仍是万分不甘。然这没有办法,身为女子无法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是件残酷的事,然她只能忍受。
皇帝将她的手圈在手心内往偏殿去更衣。皇帝走着,最后仍是有几分担忧地往主殿投来一瞥。他隐隐有些不安。
就在他踏进偏殿,要阖上殿门之时,从主殿响起一声恐惧的尖叫:“快来人啊,娘娘是难产……”
皇帝顿时疾奔过去。殿内,影影绰绰的人影纷杂地移动着,几个医女一窝蜂地扑在床榻前,涵宝林和良妃因此变故而惊惧不已,被心神急切的医女和嬷嬷们推挤之一旁,一点忙也帮不上。
启祥宫顿时乱了。江心月只觉此时是撕心裂肺的惨痛,和苍白无力的绝望。汗水和泪水同时在她的脸上蔓延,她听到外面多么杂乱的喧嚣,听到御医们惶恐的告罪声,还有皇帝怒极的声音:“方才不是顺产么!怎么会有变故!”
然后是皇后同样带着怒气地道:“若莲妃有个三长两短,启祥宫上下宫人都打发去辛者库去!”
那些痛苦把江心月整个地湮没了,从下体流失的血也快速地抽走她的生命。难产,难产?怎会如此……她且惊且惧,然而,怔忡的瞬间,她面前的人影已经模糊……
突然有人死死地扣住她的左臂,那寸长的指甲扎进来,将她的皮肉都捅破了。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菊香伏在她耳边道:“您深呼吸,使劲吸几口气,再咬住舌头,就不会晕过去……娘娘,请不要死……”
不要死……当然不可以死!她大口大口艰难地喘息着,那空气是湿润而温热的,没有一丝香料的味道,呼吸时只觉的很干净。然而,每一口吸进去,她的嗓子眼里都要涌出些腥臭的气息。她空洞无神的明眸睁得大大的,定在床檐上垂下的两只大红五福锦鲤,那样喜庆的红色,却和那血液是同样的颜色……
她的两只臂膀再也无力抓住那垂下的白色的软凌棉带。她的思想一分一分地凝滞着,渐渐地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也早已无法思考些什么。然而从肺腑之中散发出来的鲜腥的味道,根本不必思考便知那是中毒的表现,何况江心月粗通医理。这岂止难产,难产是因为中毒……巨大的恐惧湮没了她的整个心神,她的呼吸原来越急促,疼痛越来越疯狂,那种痛,简直如抽筋拔骨一般,这世上的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她的大脑僵硬地想着——今日的空气里好干净,连她一贯喜好的果香都没有……
她在昏迷过去之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皇帝不顾礼法闯进内殿的急促的步子。她想说些什么,然而她突地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她五脏礼服都在震颤,之后一口黑紫的鲜血从她口中涌出。她无力地陷入最后的麻木,再也无法去抗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