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被他一直拉扯着至书案前。皇帝坐下,怀里抱着媛媛不撒手;她站在一侧,紧皱眉头思忖着将要说出的话。
皇帝今日闲暇,书案上并无奏折,只有一部《诗经》。江心月暗自调整了神色,面上浮上一层相思幽怨,视之楚楚动人,方才开口唤道:“皇上——几日都未见皇上,公主都极想念皇上了。”
皇帝看一眼她厚重的伪装,心里只余叹息,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后宫的女子无真心者甚多,江心月一贯聪慧,进宫数载媚惑的本事确实不小,然皇帝阅人无数,早也看出了她那些假意。皇帝本就无情,对后宫诸人宠而不爱,后妃只是他制衡朝堂的工具和平日里的消遣,真心?他并不需要。
然而他动了那该死的杂念之后,再面对江心月小心翼翼、故作娇柔的侍奉之姿,他或是无奈头疼,或是窜起一股无名火。然而,他同时也会想起那些令他不知如何面对的旧事——江心月初入宫时被他当做打压陈氏的砖头,当做诞下皇嗣的棋子,“凶夭”一案他随意牺牲她让她受了那些酷刑,从未信任过她任她被陈氏一众苦苦相逼……江心月对他无真心是理所当然,有真心那才叫蠢!
江心月见皇帝眉头紧蹙,满面沉沉之色,心里也被坠着往下沉去——自己方才的神情,妩媚惹人怜,只要是男子都难以抗拒;可皇帝喜怒无常,即便她侍奉了他多年,也根本猜不出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而最近,皇帝对她的态度愈加怪异了。
她心里“突突”地跳着,难道她失宠了?她硬着头皮,两手不经意间覆上皇帝的前襟,更加娇柔地道:“臣妾……太想念皇上……”
想念?皇帝的眉头皱的更加紧。在重华宫里那种艰难的时刻她都没想起他来,平日里想什么想?唉,为何她不需要他呢。
这几日皇帝每每路过启祥宫,都觉着心里的火气一寸寸地上窜,那是一种极难受的窝囊的感觉。
皇帝静坐不语,江心月愈发骇然。媛媛此时正在皇帝怀里扭股儿糖一般窜动,她突地一口覆上皇帝的下巴,然后喊着“爹爹——”
皇帝猛然惊起,媛媛在亲他?他顾不得江心月,立马双手捧着媛媛,求她道:“再亲一口,再亲一口!”
不知媛媛是否听懂,总之她照做了。皇帝欣喜若狂,脸上的口水丝毫舍不得擦拭,顾不得心里的芥蒂转首对江心月道:“朕多日不见媛媛,也想念得紧。”
江心月见他龙心舒畅,顿时松了口气。果然媛媛是她最好的助力。
身后的菊香见皇帝终于展露笑颜,趁着间隙奉上一檀木为轴的画卷,江心月接过两手一抖,卷身翩然展开,上赫然是一丰神俊朗的男子。
濡软的声色从口中滑出,江心月笑道:“臣妾思君情长,不得已只好做了画作聊慰相思。”
皇帝不料眼前突现出这么一副佳作,定睛一瞧,那男子正是自己。再看身侧双目含情的江心月,他心里惊喜异常,方想伸首去够她嘴上的胭脂;然再仔细瞧那画卷,却有一寸寸的恼怒在心中燃起——画上的男子着深重的黑袍,阔袖正随他的臂膀挥舞开,正是帝王下达圣命时的姿态;面上剑眉入鬓,眸光凌厉深邃,脸颊削瘦,棱角分明,那眉头还刻意地填了几笔,勾出一副挑眉怒颜,仿若他的圣命是斩杀之令一般。
江心月画艺算得上是出众,画中人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皇帝打眼看去,此人深沉乌黑的眸子连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怖——如此画法,虽然显得龙威甚重,帝王至尊,然而难道朕每日都是这般可怕的样子?
他拧眉不语,殿内的气息陡然冷了下来,缓缓浮上一层压抑而迷蒙的雾霭。江心月撇着皇帝越发不善的面色,锦缎着在身上只觉凉滑束缚,满身满心都被紧紧揪了起来。
皇帝盯着画卷只想将画中人撕裂。他这样置着气,却怎么也无法将怒火宣之于口——这可是心月亲手所做,不论画得好不好,不论真心假意,他怎能糟蹋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