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外戚之祸,史称“明德宫变”。
血腥,从内廷一直延伸至朝堂。陈氏一族全族伏诛,上至老翁下至幼子无一幸免。八月,朝野十余名三品以上大员因参与宫变,斩于午门。另有百余名官员遭革职流放,其余贬谪者,辞官者,不计其数。
陈家灭族当日,已被押入天牢的陈皇后以披帛自缢而亡。太子郑怀瑁为母求情不得,反被帝斥“为私情罔顾社稷”,夺其太子之位。
八月初十,帝追封生母恭颐妃为圣宪天佑孝颐显皇后。
八月十二日,帝册立昭媛上官氏为皇后,令有下诏:“废太后系畏罪自裁,非为人所害”,追封受冤的元配皇后上官氏为孝仁懿皇后。
秋风,一日一日地吹散了渲染宫廷的血腥。宫廷的每个角落里,在明朗的奢华之下,杀戮的气息终于变得稀薄。晨曦照射进内务府的刑监之中,洒了一地的碎光。
“刘总管——”江心月回头,问那个明明身居要职,却不去忙于正事,而是每日如最下等的内监一般守在刑监外头的大总管:
“这个世道好生奇怪。奴婢为什么还没被处死呢?掌司秋雨姑姑可是罗列了奴婢很多的罪名,什么乱闯宫闱,与严女史为虎作伥等等之类……”
刘康苦笑道:“这个世道,何止奇怪啊,实在是瞬息万变。再说秋雨在陈氏死后就被杖毙了。”
他自始至终是贪财的,且仅仅是贪财的,所以他这个总管在几番宫廷动乱之下反而坐得无比安稳。可是当王云海亲传了那道圣上的口谕之后,他不得不偏向了一方的势力,虽然这样会令陈皇后恼怒。
他明白,这个大周,这个宫,始终是属于帝王的。所以他听话地接旨,然后把从晗竹院里狼狈不堪地被拖过来等待处置的“罪女”江氏安顿在这处刑监里。
不仅如此,他还必须亲自看守,因为内务府里也有不少皇后的势力,若一个不小心,江氏有个三长两短,他只能提着脑袋去见明德帝了。
不过如今一切也都归于平静了,陈家,竟然说倒就倒,他这个总管今后会坐得更加安稳。
江心月轻轻低了头,以几不可闻的声色低低道:“刘总管,您和……”
“王府”两个字,在她的舌尖上震颤,却终究没能吐出来。是她一贯的小心谨慎让她吞回了这两个字。
不过,除了这个理由,还怎样解释刘康对她的庇护呢?
也许,昀淳他,真的是在乎她的,王府并不曾弃置她。她这样想着,眉眼间缓缓蔓延出一抹柔柔的笑意。在晗竹院内苦苦挣扎以求生路的艰辛,仿佛在此时,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他不曾弃置”。她这般喃喃地念叨,心里的干涸也被雨露滋润一般了。
院外隐约有杂乱的人声,她侧过目去,见王云海已经携了圣旨立在她面前了。
嘴角轻勾了一抹浅笑,这样快,她已经赢了。
她跪下去,听着王云海依旧老练的声色,一字一顿的圣旨落在她的耳中,下一刻,她已经不由自主地惊异地抬头,道:
“难道不是婕妤么?”
“莲嫔娘娘,奴才只是负责传旨,并不知晓皇上的意思。”
圣旨中除了封位,还令她迁居启祥宫,掌一宫主位,并赐予六嫔之首的位子。莫说六品之首的恩典,单说一宫主位,就不是容易得来的。东西十二宫里,只容得下十二位主位,然而在后妃充盈的大周后宫里,嫔位以上的当然不止十二位。
她心中稍有纷杂,她讨厌看不透的东西。但是她转瞬间就理解了——那一日被贬入奉宸院之时,他玩味的一字一句,都在她的耳边回响:“朕不喜欢暴殄天物。”
呵,不过是,玩物而已。给她一个内廷主位的位分,就如给宝妃无限的隆宠一般,她们,都不过是玩物。郑昀睿对于后宫,从来都是由着性子来,哪里有什么道理可分析。
宝妃的隆宠之下又是什么呢?是她永生无法再生育的残酷事实,是废太后埋在她宫墙之内的麝香陷阱,是上官皇后对她的巫蛊陷害。
即使她避世,从不染指宫内的权势,她的盛宠也一次次地把她拉进暗黑无底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