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喋许久没听到这个问题,居然一瞬间恍惚。
“我们认识的太早了。”她笑了笑,“后面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陈喋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第一次遇见闻梁时的场景。
那天是个凉夜,身后一群人吵闹不堪。
陈喋独自一人蹲在火车站前的公交车站牌下。
六年前的堰城火车站还没翻修,马路边竖着圆柱形的荧光小灯,很引蚊虫。
陈喋穿着校服及膝裙,小腿上被咬了很多包。
她伸手抓了抓,又重新圈住膝盖,垂下了眼。
她这辈子所有的转折都在那一天发生。
先前小镇里突然来了一排车队,浩浩荡荡进来,敲开陈喋家门。
告诉她养父母,她是堰城陈氏家族的血肉,之前医院抱错导致了她被送进福利院,后又被领养到这小镇上。
多荒唐的事儿。
紧接着,陈喋被人带来堰城。
刚走出火车站便见到那个当初和她抱错的女孩儿——如今真正的陈家千金,正哭闹着以死相逼说必须把她送回去。
正是陈舒媛。
毕竟养育16年,即便不是亲生也早有了感情。
而陈喋却像个商品,被养父母卖了,现在身后一群人正在决定她去留。
陌生的城市,陈喋蹲在站牌前,感觉自己哪里都融入不进去。
忽然,耳边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一颗小石子滚到陈喋脚边,撞在她的小白鞋上。
她抬头,眼前站了个少年。
陈喋在原来生活的那个小镇里从来没见过长的这么好看的少年。
他站在路灯下,很瘦很高,寸头,棱角分明的脸,眼睛漆黑,食指上还勾着一顶军帽,痞气十足。
却被身后的灯光映照出脑后一圈光亮。
陈喋脑中冒出了一个词:神明。
少年目光也落在她身上,而后扫了她身后一眼,长腿一迈,到她跟前。
陈喋蹲着,而他站着,仰视和俯视。
少年便这么居高临下看她,片刻后俯身,朝她脸上喷了口烟。
烟味刺鼻,陈喋登时皱起眉,还没来得及呛出声,便听他说:“跟我走吗?”
他声音有股懒劲儿,磁沉的,在夏夜中飘进陈喋耳朵。
陈喋漆黑的眼睛盯着他,身后的争吵声渐渐变远。
她点头,声音很怯:“好。”
少年重新直起身,笑了声,不知是嘲讽还是不屑。
“那走。”
他转身就走,也不去拉她一把,肩线落拓身量颀长。
陈喋看了眼身后,叫陈舒媛的女孩儿坐在地上哭,一群人围在她周围哄。
而后,她收回目光,怯怯的朝少年背影迈出第一步,后面几步就顺畅起来。
陈喋跟在他身后。
他重新点了支烟,夹在手里。
走了没一段路,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陈董!那小孩走了!”
陈喋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便被少年抓住,狠狠往前一拽,她差点摔倒。
两人就在街区里狂奔,风掠过脸庞,刮过耳畔,陈喋跑不动,还被他拽着继续往前。
少年一直拽着她到转弯口才停下,那儿停了辆锃亮的摩托。
陈喋脑袋上被按进一个头盔,束缚带磨过脸颊,带起一片刺痛。
陈家人开着汽车来追时少年把摩托急速开了出去。
伴随着陈喋的尖叫声,她紧闭着眼,紧紧揪住了少年的衣服,战栗片刻后才睁开眼。
车水马龙的大城市和盘旋的高架,霓虹灯照亮整片黑夜,亮如白昼,也因此几乎看不到星星。
陈喋被头盔束缚视线,抬头去找少年。
她想,城市里的人长的可真好看。
身后汽车的喇叭声渐渐听不到,摩托车停在江边。
陈喋手足无措,直到少年侧头:“还不下车。”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三句话,陈喋“噢”一声,迅速跳下车,踉跄一步。
少年长腿迈下,把指尖勾着的那顶军帽倒扣在头顶,压了下帽檐,倚着摩托垂眸看她:“陈家女儿?”
陈喋愣了下,显然没料到他还知道这个,犹豫着点头:“好像是。”
“知道我是谁么,就直接跟我走。”少年嗤笑,重重吸了口烟,评价她,“傻逼。”
“我不喜欢她们。”陈喋小声说,又忍不住辩驳,“我也不傻。”
少年明显懒的搭理她,目光移到江边,等抽完那一支烟才又漫不经心问了句:“你没带行李过来的?”
陈喋愣住,懊恼的“啊”了声:“我忘在车站了。”
少年睇她一眼:“自己说你是不是傻逼。”
“……”
当晚,连带身份证和行李箱一起弄丢的陈喋跟少年回了家。
他一个人住,房子气派,陈喋从前那小镇镇长家都不及他十分之一。
只不过陈家很快就查清楚了是谁把他们这亲生女儿带走了,换做别人倒好,偏偏是那疯子。
谁都劝不动他,狠起来不要命。
陈家来要人,站在门柱前,少年朝陈喋歪了下脑袋:“你问她要回去么。”
陈喋很听他话,立马摇头。
“看见没。”他痞气地笑,狂妄自大。
陈家人嚷道:“我女儿跟你这样的疯子住一起算怎么回事!我家的脸以后往哪搁!不把她交出来当心我……”
他话没说完,少年脸上的笑意突然尽收,一脚把石墩上的花盆踹倒,毫无预照的发火,冷声:“你有种就试试。”
之后陈家也来过几次,只不过到底顾及家族颜面,家里那个女儿又闹得凶,想着索性算了,这事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下来。
外人只知他身边多了个女孩,却不知那女孩就是陈家千金。
陈喋在后来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闻梁。
“闻梁。”她反复念叨着。
他永远不知道,陈喋读书时,草稿簿子上密密麻麻的写着两个字——闻梁。
这事实在太久远。
陈喋脑袋往后靠到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久到,她都快记不清自己曾经那么喜欢过闻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