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底说相思(2 / 2)

--你不需要天下人,那你会需要我麽?庄周。

在魏国的相国府里,每个清冷的月夜,当惠施独自躺在卧席上,他时常猛然想起庄周。

躺在庄周身边,是温热的……可庄周终究只是他生命的过客。唯一能与他时常相伴、而且能确实抓住的,只有那五车的书,还有相位。至於庄周--那个像大鹏鸟一样的家伙是绝对抓不住的。绝对……

「凭着我,怎麽能抓住那样的家伙呢?」

虽然是我自己离开他的。

他往前伸出了手,好像能碰见记忆中依稀的容颜,张开了手,又握住,却发现甚麽都没有,只是一场空……好像只是一场梦,甚麽都没有。

--江湖相忘,後会无期。

惠施没有去看庄周说那句话时的表情,但他可以很肯定,庄周铁定是笑着说的。因为他就是一个那样的人……不论是为了谁,若是会使自己心伤,他铁定是不愿意的。明明就知道他是那样没血没泪的家伙,却是为甚麽会感到如此的郁闷?

「我曾经每天都和他在一起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论是他来找我,或是我来找他,至少我曾跟他在一起过……」

只是,不是现在,也不是未来。

「现在每天都日理万机,真是很难相信,在宋国的时候,可以每天都花那麽长的时间跟庄周在一起,甚麽事都不做,不过是他说一句,我说一句罢了……」

只是--那又怎样?现在还不是没了往来。

我没去找庄周,就像庄周也不会来找我。

人生几何,离阔如此。又是一个冰冷的夜晚。

在城中大搜三日,这件事惠施实出於无奈。

听说庄周要来拜访他,惠施不但没有惊喜,他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反而是:「以庄周的天才,像大王这麽功利的人,一定会为了博取天下的美名而重用他。」於是他下令在城中大搜三日,不论如何必须把庄周找出来。

实在不是他愿意,而是他不得不如此。

「我视之为生命的官位,还有我对魏国的计画,一切将不了了之--」

这就是我觉得最珍贵的一切。如果连这些都失去了,我该拿甚麽证明给庄周看?

……

「主公,庄先生来拜访你。」

「……!」惠施一愣,他没料到庄周还是来了,他不懂,庄周究竟是知道自己在搜查他,还敢来;还是说,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来了呢?

惠施的心里其实很不安,更多的是歉疚,他知道来不及了。「……帮我带他进来堂里,你们就可以退下了。」

「是,主公。」

庄周和记忆中的模样相去不大,只是因为没有人照顾他的关系,看起来瘦得多,令人很心疼。太久没看见庄周,那人居然自己出现在他的眼前,惠施差点以为自己是在作梦。他的肩膀和头发上都带着几片雪。魏国很冷,会下雪,可是庄周还是穿得很少,恐怕是因为没有钱买衣服的缘故。

「过来。」惠施忙解下身上的披风,待庄周在他身旁坐下,他才替他披了起来。他想:庄周如果知道大搜三日这件事,会不会觉得自己帮他披披风这行为很虚伪呢?从庄周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不悦。他只说:「惠施,你能理解我吗?」

「…啊?」

「你不能吧。」

庄周没有看惠施,他低着头道:「我多希望你理解我……时常跟你说话,不过是希望和你交心罢了。明知道不能……虽然我放弃了天下,不知怎麽地,却始终不能放弃你……」

……始终不能放下,与你互相了解那件事。

惠施圆睁着眼,简直不敢相信庄周说了甚麽。「甚麽?……你和我辩论,不是为了教训我?也不是为了嘲笑我?」

「我又不是你,把你辩倒了,又不能让我b较高兴。」庄周道:「因为我知道你,所以我晓得你无法理解我。」

「……」对於此事,惠施难再辩驳。

庄周确实知道他,而且知道得很深;相反地,他却到今天都还不能理解,庄周对他抱的是甚麽心思。

「如果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知道我,我希望那是你。如果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和我说话,我也希望那是你。--就算当我知道这并不能,我也很高兴,至少我曾认识过你。」

「……!」惠施忙阻他道:「等等…」

「对不起,我没有忘记你;对不起,我还是来找你了;对不起,是我没有和你江湖相忘……」

「不…庄周……」

对不起,是我对你有所期待。是我自己受伤了,还来怪罪於你。

……

那天雪夜,庄周迳自离去,自此,他与惠施一生未再见面。

据说惠施郁郁寡欢,因此Si得b庄周早。途经惠施坟墓,上前吊唁时,大家原以为庄周会三嚎而出,或是鼓盆而歌,可是,都没有,他只是灰溜溜地跪在他坟前低着头,可怜的模样看上去意外的悲戚。

有好事的人上前问他:「你老婆Si的时候,你看起来都没那麽难过。」

庄周抹抹脸,抬起头来,对着那个人说:「老婆Si了还能再娶,惠子却只有一个,他Si了,我以後找谁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