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不记得爹曾经说过的话。
陆仲嗣趴伏在地,用已经肿胀不堪的眼睛看向声音来源处,想要睁一睁眼,再努力的睁一睁眼,可是血丝和泪水模糊了视线,陆贺年的声音就是一道光明、一道信仰,令他不由自主耗尽身心也要去追寻。
是自己无能,才让家人受制羞辱,进退两难。
陆以蘅哽咽着双腿一软再也无法遏制的跌坐在地,陆仲嗣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想起自己的大哥曾经很怕疼,稍稍拧个手指就能嚎上几天几夜,可现在呢,刀光剑影却逼得那后背硬净如玉挺拔,好像一棵无法被压弯的苍雪青松,他的目光中皆是自责愧疚,是这十年来,身为一个儿子对父亲、对家族未尽承诺的愧疚。
陆仲嗣想要张口却虚弱的只浮出几个字眼,他一说话,带血的泡沫就从口中不断淌下:“南屏陆家人……只有战死,没有、没有被俘。”父亲从小到大的格言教诲,陆仲嗣未曾忘怀,就好像在这一刻他了然的自己的结局,听候了父亲的宣判,没有不甘、没有抱怨,他艰涩的动了动眼角余光,落在陆以蘅身上,“阿蘅……大哥、大哥没给陆家丢脸……”他噎着气奋力一喝,想要解释些什么,嘴角却僵在半空,眼中微弱的神采转瞬即逝,整个身体微微抽搐,再也没了声息。
勒木沁大惊忙伸手拽起陆仲嗣,只见那小子的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支利箭已狠狠扎进了心口,正是那支陆贺年射碎了金盘的箭。
陆仲嗣,死了,死在魏国公和陆以蘅眼前。
北戎大营中不少的兵卒都目瞪口呆震惊当场,好个小书生,竟有这般硬朗脾性。
陆以蘅吓坏了,她脑中一片空白还没有因眼前的景象缓过神来便叫自己的父亲强提起身。
“不许跪。”陆贺年沉声,压抑着颤抖。
“不许哭。”那颗眼泪没有掉下来,就不被允许再掉下来。
他命令着、呵斥着。
死去的人不需要悲恸,陆家的孩子会选择做出最伟大的牺牲,就像他一样。
陆贺年的目光越过勒木沁的大营,一直沿着天地线飘往看不到血泪的远方,他甚至一眼也没有瞧自己那尸骨冰冷的孩子。
“心狠手辣。”勒木沁讪道,陆贺年受尽冷眼嘲弄宠辱不惊后,边塞十年让他更加的强大也更加冷漠无情。
下跪、求饶、缴械投降,不过都是痴心妄想。
宁死不屈——陆贺年站在众军跟前,便要万众一心,一寸的脆弱、一寸的心软都是致命伤。
勒木沁将络腮胡子上的砂砾拧落,好戏看够了,玩够了,就该轮到正主儿上场了,他拂过兽皮大氅,身后的北戎兵卒们纷纷举起金刀,区区几百大晏人就算翘勇善战也绝无胜算,今儿个,就要血债血偿。
“弟兄们,得陆贺年首级者,赏牛羊千头!”勒木沁举锤高喝,只是话音未落,突闻一阵疾驰马蹄冲撞到营前,兽皮小兵卒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连滚带爬。
“报,报勒木将军,山脊北川发现千人大军正朝大营袭来!”
“什么?!”勒木沁骇然一把将兵卒提到跟前,“谁的大军?”这戈漠中竟还会有千人行兵,莫非是不堪一击的域氏?
“是、是大晏军队,定是借了域氏贺余道潜伏而来!”
勒木沁脑子动的快,眼珠转了两圈,恍然大悟:“陆贺年,你居然敢用你儿子一条命来换!”魁梧蛮人激愤之下铜锤“呯”地砸在篝火上,星火飞溅。
在干燥烈风中,呼啦一下,陆仲嗣的尸骨竟与营火连城了一片。
“老子让你收不了尸!”烧、烧个精光!
勒木沁气急败坏大喊大叫,山脊另一侧突然乍现长龙,瞬间,喧闹的冲杀声已淹没在所有人的耳中,千军万马从脊上蜂拥而下,劲敌就在眼前,儿郎何须久待!
陆以蘅只看到那高举的旌旗顺风而扬,上题“苏”字,这的确是大晏的兵马可并不是凤明邪所携的靖良营也不是永兆城的军队,而是,怀容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