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发髻凌乱肮脏如同当初被地痞流氓在街头围追堵截的狼狈模样,陆以蘅眼睫低垂已将身上的狐裘解下缓缓披在那佝偻无法挺直脊背的陆仲嗣身上。
温暖如斯。
陆仲嗣浑身僵硬,眼泪鼻涕全抹在了脏兮兮的袖口上,不知这一时翻涌起的究竟是惊愕还是悲痛,阿蘅没有怨憎斥责他反而安抚的不着痕迹,陆仲嗣要承认,来到这府邸站在雪霁初晴下时,他心头亦如坠千斤无法呼吸,男人不祈求陆以蘅原谅自己的过错,因他已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
“大哥,”陆以蘅退开步子,长廊下昂起头,苍穹的青鸟划破长空,“我在家中等你。”她轻轻道,等你出狱、等你归家、等你洗刷冤屈,偌大的魏国公府已只剩下你我二人。
陆仲嗣心头哽咽泣不成声。
他是个罪人,得不到陆以蘅的回应,就是在牢中一头撞死也不得瞑目,如今小妹的关切和宽释让他如同获得了新生。
真正的,新生。
凛凛寒风早将陆以蘅的泪痕风干,她深吸口气,脸庞上看不到更多的悲痛。
“陆小姐。”江维航动容几许从树影后缓缓步上前来,示意侍从们将伏倒在地嚎啕大哭的陆仲嗣搀起,江大人的神色也不好,这段时日不见了意气风发更添苍老憔悴,眉眼里氤氲着化不开的哀伤迷惘,下颌的胡茬落了一小撮无心修整。
“江大人,要保重身体。”陆以蘅淡淡道。
江维航点头,他吸了吸鼻子掩口轻轻捂住了唇角,一摆手,身后的小侍从捧着一卷精心装裱的画轴躬身行礼:“婉瑜说她很喜欢江临子的随性之作,本官托老家的故人寻访了两个月,这才从南行的商客手中购得,它于我无用,”不过徒增相思怀念,江维航的指尖一缕缕抚过画轴,眼底柔情万种,“不如交给陆小姐,想来她也会开怀。”
陆以蘅小心翼翼的将画卷抱在怀中,江维航再三恳切的抱拳拱手,说着节哀顺变这才转身消失在院门。
江大人,着实是很有心的一个男人,陆以蘅在初次遇到他的时候还曾有过鄙夷和不屑,哪里会知晓,这个男人竟情深义重。
他与陆婉瑜的情愫带着某种镌刻深藏的意味,不爱也不愿与旁人多加分享炫耀,他们两人有着兴致上的共同爱好,下棋观星、听雨赏月,孤男寡女却克己守礼、相敬如宾——原以为这定是佳偶天成却不想噩耗突如其来。
叽叽喳喳,那屋檐廊角下的金丝雀还在不停叫唤,红白梅花相衬着暮雪皑皑。
陆以蘅抱着那卷画仰头看着鸟笼不声不响,岳池指尖绕着长发不打扰她,陆家姑娘心胸广阔能在这境地对陆仲嗣感同身受也着实叫她刮目相看、感慨良多。
绝命谷,便是人生沟壑。
有几人愿放开心怀接受一切现实再走出迷惘,重新站起身。
“谢谢小王爷。”陆以蘅突然对着那金丝雀儿自言自语道,末了似唇角还有开释的弧度。
岳池一愣:“你知道?”她脱口而出。
陆以蘅眨眨眼:“没有王爷的示意和首肯,江维航大人不敢也不能随意将陆仲嗣带离大理寺,”那可是还没有完全正名的“犯人”,“他想让我安心。”心里头因为魏国公府的罪和大哥的生死,食不下咽可不是好兆头。
陆家姑娘很清楚,凤小王爷不喜欢被人拆穿那些小动作,他在背后悄悄地关切安抚,潜移默化下的习惯却总耐不住那份惊喜,男人不需要说出口,每一寸都在告诉她,将来的路,还很长——
陆以蘅心头泛软发烫,说不感动是假的,凤小王爷有多好,她心知肚明。
岳池微微笑起:“他想让你知道,这个盛京城还是有很多人关心你的。”风言风语都有止息的一日,陆以蘅失去了很多的亲人,可是在她的身边依旧有着愿意为她不辞冰雪、可生可死的朋友。
他们都很在乎你,关心你。
陆以蘅点头哽声:“江大人也很自责吧。”身为盛京城的父母官却护不住喜欢的姑娘,陆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他束手无策。
岳池抬手拂去几片落在她肩头的白梅:“陆仲嗣入狱的时候,他为了能说上话没少往都察院里跑,你知道程有则大人的尖酸刻薄样,江维航受的奚落嘲弄不比任何人少。”
江大人你年轻有为,何必要为了一个残花败柳整日里当个跑腿的。
啧啧啧,府尹大人您的眼界可是越来越低了。
程有则向来说话不留几分脸面余地,江维航瞧上了陆家三小姐的事城里本就传的沸沸扬扬,府尹大人正色拂袖当做耳边风,可惜这真心真意也没能挽救回国公府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