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程敏的嘲弄秦徵不动声色昂起头朗声道:“程小姐夜半在大理寺动用私刑,想必任宰辅还不知情。”他这话威胁暗示的很是巧妙。
程敏自然是因为程仲棋的死恨不能一刀了结陆以蘅,那今夜所作所为是出于你自个儿的公报私仇还是程有则的暗中指使?大理寺的狱卒们可以装傻,但程大人不可,若是任宰辅知晓都御史一家如此罔顾律法擅作主张,在天子和满朝文武还未作出决断之前就巴不得把陆以蘅往死路上逼,这罪——在谁?
自然是程家。
甚至第一刀就劈头盖脸的打在程有则大人的头上。
程敏听出来了,憔悴苍白的脸色一肃,拧着牙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失了上风,金鞭缓缓卷起,血痕沾的满手皆是,她仍然昂着脑袋,眼底余光瞥过那半死不活的陆以蘅这才转过身,可离去的脚步顿停。
“秦大人,陆家如今遭了大罪,您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与魏国公府的婚约至今怕是再也无人敢提,秦家和陆家这段“缘分”,终是要尽了——她嗤笑。
女人的脚步渐行渐远,秦徵面无表情的脸上骤然掀起薄薄的愠怒,他转身扫眼打量皮开肉绽的陆以蘅,手指下意识抬了抬却没有更多的动作,那姑娘满身满脸都是血,若不是还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哪怕说他们吊着一具尸体也不为过。
秦徵的额头青筋一爆:“那群狗奴才,你就让他们这么对你?!”他不知道自己的恼恨从何而起,只是眼前的奄奄一息和自己记忆中那个春风明媚的姑娘相去甚远——陆以蘅不是心高气傲吗,陆以蘅不是凌云之志吗,陆以蘅在阳春三月站在西校场上临风一眼倾倒众生,陆以蘅在盛京城下猎猎旌旗中跨马而去绝尘千里——她隐忍、聪明、韬光养晦,怎么就突然失去了理智一般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魏国公府一家满门,几乎伤亡殆尽。
而这原本可以振翅高飞的姑娘,成了笼中囚鸟。
陆以蘅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她很虚弱,每一寸呼吸都好像扯动了伤口让盐水浸泡的更透彻,她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陆以蘅,不是秦徵,学不会所谓的退一步开阔天空。
她很清楚,秦徵的愠怒来自于不甘,是在替她委屈,替她打抱不平,这种情绪极易传染,就好像今夜他也同样不顾自己的身份来见她,定也是思虑了许久却忍不住这步伐。
秦徵的拳头狠狠一捏:“圣上还没有定夺,他们一个个的都敢来大理寺动私刑,来人——”他抓着那满身锁链朝着牢外大喝,“来人,去枷锁!”打从陆仲嗣入了狱后传闻遍地,谁料得陆以蘅一回盛京接二连三发生的事令人目不暇接,他发誓——他没有想过会发展到现在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
莫说失去至亲的痛苦能否感同身受,即便是面对这气息奄奄、皮开肉绽的模样都于心不忍,陆以蘅曾经拼死相博救下东宫太子的性命却依旧落得如此下场,秦徵不是石头捏的,抛开朝中党群利益纷争,他也同样会为忠魂烈骨感到惋惜。
牢狱里传来的回音空洞辽远,无人敢上前来卸去枷锁。
陆以蘅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满腔腥味:“别蹚这浑水了,秦徵……”她气息微弱,轻道,在这谁也不愿意招惹的祸事面前,反而是秦徵义愤填膺了起来,陆以蘅对这位秦大人向来没有多少的好感甚至几分厌嫌,可她从未憎恨秦徵——人生在世各为其主,身为晋王一党的他为主子尽忠、为家族尽孝,拼了命往上爬并没有任何的过错,有时候,陆以蘅觉得自己和他很相像——都是为了荣耀门楣而恪尽职守。
然而,秦徵骨子里的清高抵不住人情世故、俗尘耐求。
陆以蘅自弃般的婉劝反而更叫这男人心烦意乱起来,很少见到心如止水向来文质彬彬、克己知礼的秦徵会有这般失态且不依不饶的时候:“你不懂!这大理寺卿早年受过都察院恩惠,而寺正罗大人虽奉命关押可畏首畏尾根本无胆出头,现在程家人天天在朝堂哭诉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想要你的命还不简单吗!”
牢狱,呵,牢狱有重兵把守,可却是这个世上最黑暗之处。
秦徵见多了莫须有的“畏罪自尽”。
陆以蘅强撑着脑袋勉力压声:“秦大人……”她的眼睛里映衬出火苗的光簇,“是你不懂。”那小姑娘声线微弱却不容置疑,她很清楚秦徵的意思,但是现在,她要秦徵,理解她的弦外之音。
秦徵蓦然一愣,几乎就瞬间,狱中的四盏火盆“呼啦”骤然湮灭,眼瞎还未适应的黑暗中恍然可见两道影子委身窜上,秦徵下意识抓过一旁火盆中烫红的铁支狠狠朝着那人击去,同时一脚踹翻了烧火的炭盆,“哐当”,振耳发聩。
那人手臂一烫哀嚎声猝然惊起,恼羞的拳头已经砸到了秦徵跟前连带着衣下闪过的寒光。
有匕首!
秦徵意识到了自己避无可避,突得右肩膀被人死死一撞险些疼得骨骼错位,他闷哼着摔趴在地,几缕月色淋淋透过窗框,隐约可见另有一人徒然窜入这的打斗中,他动作很快,迅猛又简洁,刀剑相撞火光簇亮,那二名黑衣人顿时惊觉有人暗中相护,他们互望一眼却没想着逃跑,相反,眼底凛寒劈刀决绝就冲着那无法动弹的陆以蘅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