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粥闻言无不是感慨良多。
孔老头子这番旧话言来手中的茶盏是半口也没有泯过,南屏陆家当年的风光似还都镌刻在他的脑海中,只可惜一朝树倒猢狲散成了大晏不齿的罪门,且不论陆贺年的是非功过,几十年跟随下来的老将领,在他的眼底里,魏国公有再多的不是也磨灭不了心底里曾有的风华荣耀——看看这陆家的幺女,娇娇俏俏、明艳动人,孔评的感慨里充斥欣慰,一个药罐子十年之后没承想竟然带领剿匪大军救了他们的命,如果——如果陆贺年得知陆家有女如此,定也是倍感欣慰。
孔评看陆以蘅的眼神不亚于一个父亲看待自己出人头地的孩子。
只是可惜——十年了,孔评也知道,自从武怀门案后,陆贺年回京请罪发配边疆再也没有踏进盛京城一步,他早已不配涉足皇权重地。
“孔先生,当年武怀门时您也在军中,可有所耳闻?应夫人说,信安侯曾经上疏力阻父亲的作战方案,可他冥顽不灵,是否,当真有这等事?”在陆以蘅看来,陆贺年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绝不可能一意孤行罔顾左右做出将自己的八万同袍献给敌方的耻辱之事,更何况朝廷里给的罪名字句都在污蔑他是个卖国求荣的乱臣贼子。
孔评想了想,似在回忆曾经过往,那么多年了,陆贺年那饱经风霜的脸在印象里也显得极其模糊,他老茧摩挲着茶盏:“当初我们还未至武怀门时盘踞于云门峡图一战为快,北戎王庭传出有心示好,朝中党派分庭抗衡连日不歇,”主战主和吵的是不可开交,有人搬出了百废待兴,有人搬出了马革裹尸,“恰逢此时,北戎刺客暗中偷袭了我方从管余至汾绵的粮草护送队,一百零八人葬身延河,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孔评说至此还能体会到当时的愤懑,他拳头一握“呯”的砸在了案几上。
“虽天子圣意已决,魏国公还是决定听取幕僚门客们的建议,信安侯得知此事欲要阻拦,令魏国公三思而后行。”这天子的圣意不得违抗,门下的食客们多的是为了一己之私逞一时之快的想法,凡事但求从长计议。
孔评无法指责陆贺年的独断专行是否有错,也不能言说信安侯退一步海阔天空是否就对,作为军人,有些奇耻大辱无法吞咽——这才有了后头信安侯直笔上疏的事,就连大军之中也开始尔虞我诈、分崩离析,有人欲战,有人欲和,有人正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事不等人,魏国公擅做了主张听取了幕僚的建议后决定带着八万人潜伏入武怀门直击北戎王庭薄弱后方。
这本就是步险招,当时军中不少的将领都提出了反对,甚至威胁陆贺年若固执己见,那么一旦出现危机旁人将无法施以援手。
“时至此——军中大半儿已经倒向了信安侯,”谁不想鸣金收兵回家坐享天伦之乐,既然天子都有意讲和,你一个小小的魏国公难道还要越俎代庖,孔评舔了舔干涸的唇角这才抬手“咕咚咕咚”猛将茶盏一饮而尽,“众人皆对魏国公执意听取那些不可信的建议而感到不可理喻。”
军中的矛盾,朝廷的变革,各怀鬼胎,陆贺年带走八万人大败,自然是讨不了任何的好果子吃。
“那您还记得当时的幕僚都是什么人?”陆以蘅蹙眉轻问。
孔评摆手叹了长气:“名不见经传的多,谁还能记得,都是些籍籍无名者却又想着横空出世,”每个大小将领门下谁没几个“小军师”出谋划策,偶尔大军举步不前时也会有慕名而来的隐士,说着有妙计良方但求一闻,可大多都是虚有其表罢了,“魏国公本也不信这些跑江湖的,不知为什么促膝长谈一夜后就断然下了这般决定。”孔评连连摇头,他也不过是个军中无名小辈罢了。
陆以蘅点点头:“多谢孔先生了。”她知道老者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遂站起身示意,“还请多留在府衙两日,容小辈为您打点收拾。”好不容易遇见父亲曾经的同袍,陆以蘅忍不住想要与他多攀谈两分。
孔评也不拒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他摸着小胡茬这才退出了堂门。
苏一粥倒是难得热心的带这老人家去厢房。
“没想到呀,十年了,还有幸能见到陆贺年的女儿。”孔评还在啧啧感慨,他有耳闻过盛京城里的风波,陆家如今只剩下三个孩子,却不成想这最出人头地的是当时本该一命呜呼的姑娘。
苏一粥拍拍老人家的肩头,他没那么多的规矩讲:“陆副将是个人才,您可没见她在盛京城校武试艺上得了魁首的模样。”
“当真?”孔评一愣愣的,看起来身娇体弱竟还将一干王公子弟打的落花流水了,突地,老头儿臂弯一紧被被苏一粥忙不迭的拉去了一旁。
孔评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到一袭五彩雀羽落进了眼底,明光照彻流光溢彩,那人轻步走至跟前时,苏小将军正拉着自己往地上跪去。
“免了礼节。”男人的声音好像凤萧声里的珍珠,从九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