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嗓子:“虽然我陆以蘅最是不喜那些一掷千金的败家子,但六爷毕竟与我有两分‘交情’,岳池姑娘若是遇着了他,也将我方才的话带给六爷,愿他们,好自为之。”陆家姑娘抱拳退身,头也不回的上了江维航的马车。
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若说整个盛京城最易出大祸的,便是这些纵情旖旎、穷奢极欲之地。
岳池看着那马车趁着几缕东方日出的天光云影消失在街角,眯了眯眼,江维航和陆以蘅虽然没有明说但眼角眉梢的焦忧是遮不住的,盛京城,出事儿了——
“姑娘们,老爷们——”她轻纱薄衫,回眸一笑百媚生,“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吧。”熄灯、闭馆——就如陆以蘅所说,只是岳池还忍不住有些奇怪,陆家姑娘怎么“关心”起那小老头六爷来,按着理儿,六疤指的手下与陆以蘅可有过不少的摩擦,什么坑蒙拐骗、栽赃嫁祸都沾了边,如今,似是有了几分“不打不相识”的交情。
不,岳池对陆以蘅那是心里头藏着赞赏,小丫头是在“收买”人心呢,这盛京城的犄角旮旯里能干出腌臜事的货色,迟早有一天也能派上用处,是敌是友都得分开来看,陆以蘅对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达官显贵们从来没想过趋炎附势,反倒对“实在”的地痞流氓留了不少心。
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
很快,这原本热热闹闹喧嚣沸腾的花街就寂静了下来。
江维航的马车穿过三巷,两人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眼见着天色就要慢慢敞亮,面圣述情是绝无可能,就算是皇子,自己的父皇也不是说见就能见到的,更何况还未有确凿证据,甚至连太医院都还没有上禀过,你就跑到天子面前危言耸听,岂非不要脑袋了。
江大人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是个老陈又严肃的人,平日里不爱闲言碎语,他只管看着晃动车帘外的天空发呆,料想此刻,府尹的衙役应该已经通禀到了九门巡防营,只是——
呵,江维航自己都觉得可笑,他的命令对于只听命于晋王的将才而言,那就是狗屁。
陆以蘅深深吸了口气,打破沉寂:“去秦大人府上。”
“秦徵?”
江维航愣了愣却不反驳,马车一溜烟就到了秦家府邸。
两人在内堂稍后了片刻这才见到了主人,秦徵穿戴整齐没有丝毫的疲态,似是这个时辰他理应已起床相候,无论何时皆神清气朗、文质彬彬。
江维航说明了来意,秦徵听得仔细却没有任何的焦灼和紧张之态,反而示意稍安勿躁的让小婢女们奉上了新茶。
“陆以蘅人微言轻,只想请秦大人帮这个忙。”陆家姑娘现在可没心情品清茶香茗,如今还能让九门巡防营听从调派以遣动盛京城防卫的,唯独晋王亲信大学士秦徵。
秦徵轻轻泯了口茶盏,眉宇微动,将递呈上来那些皱巴巴的纸张看了一遍,漫不经心道:“这些都是确诊的?”
“只是近两日,今日的还未有统筹,也并非确诊,是疑似却不排除感染性。”陆以蘅尽量将话说的完整谨慎,却见秦徵不为所动也不表态,“如今危在旦夕,还请秦大人做个主,若是引发了恐慌扩大了传染途径,届时人人自危、草木皆兵,只怕短日就会泛滥成灾。”要知道,百姓心目中惊慌的祸事远比灾难更可怖。
秦徵眨眨眼目光就从跟前那两人身上撤下,将纸张往案几上一搁,茶盏一压:“盛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了。”他这话说得也很古怪奇妙,不谈疫情、不提人命,单单指了指这皇天后土。
江维航闻言暗暗摇头,瞧瞧,他早就说过,小官怕大官,大官怕得罪人更怕权贵,谁都不想在这乱事里作个没有建树的出头鸟。
“陆以蘅,你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你甚至连太医院的通审都没有上禀,就和顾卿洵一起拖着江大人‘危言耸听’,”秦徵歪着头,看那姑娘冷脸上展露的愤懑,初出茅庐就自以为是,陆以蘅脾气犟性子倔,偏生面上疏淡寂离,瞧不出几分情愫变化,“本官来告诉你,如果这是时疫,如果泛滥成灾,即便最后闹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被问责的——也不会是你我。”
这盛京城里,既然不能兼济天下,就就好好独善其身,当出头鸟的人总是吃力不讨好,而马后炮却能高官厚禄平步青云——既然得了“先知”,那就好好的看护自家院里的人,等着后知后觉的朝廷来收拾烂摊子,若你“处理得当”,还能享个一等头功——岂非,妙哉。
何必现在兴师动众惹得天怒人怨。
江维航站在笔直笔直,秦徵大人的话——实在是官场经典之作,若换了他江大人站在这风口浪尖上,大概也会宁可当一个后知后觉的“马后炮”吧。
陆以蘅闻言整个脊背寒凉,心中怒火油然而生,她一扬手“呯”的将秦徵手中正欲要饮的茶盏扫落在地。
“哐当”,四分五裂,茶水溅满了秦大人的长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