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p>
“我说，我已经输给他一次。”楚识夏一字一顿道，“但我不会走。和上一次一样，我不会离开拥雪关。”</p>
“你会死的！”鬼市主难以置信道。</p>
“我早就该死了。”楚识夏出奇平静地说，“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很多人替我死去。他们坚信我活着是有价值的，坚信我就是最后那个能对抗天命的人。所以我不能走，哪怕结果是再输一次。”</p>
“天要亡大周，我偏要替大周再续五十年国祚。”楚识夏坚定地说，“此身虽微末，此力虽渺小，却愿在命运的车轮倾覆而来时，为挡在众生前的一粒石子。虽万死，仍不辞。”</p>
鬼市主呆呆地凝视她片刻，无力地瘫坐在地，抱着脑袋喃喃道：“真不愧是她亲生的，个顶个的犟种。”</p>
——</p>
洛瞳在城墙根底下蹦蹦跳跳的，拿着一颗小石子在墙壁上胡乱刻画。她年纪小，脸颊上一层没褪干净的婴儿肥，眼睛圆圆的，看上去无辜又无害。</p>
训练休息间隙的士兵们想起远在家中的女儿或妹妹，不由得心里发软，掏出剩下的口粮递给她。</p>
洛瞳笑容满面地收下，却警惕地没有吃。</p>
沉舟倚在高楼栏杆上，俯瞰小兔子似的洛瞳在铁甲中间蹦跶。</p>
“她倒是很受人喜欢。”沉舟淡淡地评价。</p>
洛霜衣想了一会儿，说：“大约是因为她笑起来很可爱。”</p>
沉舟有点惊奇道：“你还知道什么叫可爱？”</p>
“辛翦将军说的。”洛霜衣说，“是叫人防备不起来的意思吧？”</p>
“让她离开拥雪关吧。”沉舟忽然说，“这里很快就要打仗了。我知道全国各地如今异象频出，但是凭她的本事，独自一人在乱世里活下去不是问题。”</p>
洛霜衣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家主，你知道像洛瞳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要独立执行第一次刺杀任务了么？如果失败，她就会被清洗；如果成功，另一个刺客就会死。”</p>
“但是？”沉舟记得自己并没有让洛瞳单独执行过任务。</p>
“但是你没有让她执行过这样的任务。”洛霜衣说，“她的同伴还活着。和我不一样，她是一个残缺的‘鬼’，一个不完全的人。你现在让她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残忍。”</p>
沉舟默然。</p>
房间内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随之是人体坠地的声响。</p>
沉舟像是被拔了胡须的豹子，猛地转身冲进去，门板被撞得“砰”的乱震。楚识夏身上缠着一幅地图，头发散乱，衣襟敞开，乱七八糟地坐在地上，神色痴狂。</p>
“我想到了。”楚识夏的眼睛里像是燃着火，任由沉舟把她从那堆东西里刨出来，“我想到了！”</p>
“什么？”沉舟皱着眉问。</p>
“鬼市主在哪？我要见他！”</p>
——</p>
“你要在拥雪关外再修一堵城墙？”鬼市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去摸楚识夏的额头，“你是发热了么？”</p>
“我没开玩笑。”楚识夏认真地说。</p>
“拥雪关是天下第一大关，当年修建此处，大周征集了十万民夫，建造十年才落成，此后不断修缮才有如今的铜墙铁壁。你若是想凭这一堵城墙扭转战局，是痴人说梦！”鬼市主尖酸刻薄地说，“别说现在大周有没有这个民力，就算有，修起来也只能是你们的墓碑。”</p>
沉舟忍无可忍地说：“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恶毒？”</p>
鬼市主丝毫不怵沉舟，瞪着眼睛道：“现在不是你求我解桃花瘴的时候了？”</p>
楚识夏伸出手挡在两个人中间调停，道：“都闭嘴，听我说。”</p>
“我并不需要这堵城墙有多高，多坚固，只要不塌就行。”</p>
“那你找谁都行，找我干什么？”鬼市主狐疑道，“我是研究炼丹、星象和机关术的，不是泥瓦匠。”</p>
“这堵城墙里需要铺管道，灌满火油，外面用木炭、硫磺和硝石填充，外面铺以砖石。”楚识夏浑然不觉自己在说多么恐怖的话，鬼市主脸色都变了。</p>
“你要炸了拥雪关？”</p>
“我要炸了北狄主力精锐。”楚识夏握拳砸在桌面上，道，“在这堵城墙和拥雪关之间的空地上，也会铺上灌满火油的管道，一样铺上木炭、硫磺和硝石。等他们攻破城墙进入这段空地的时候，城墙和地面的火药会一同引爆。”</p>
以北狄人的装备，很难抵挡这样程度的爆炸。</p>
拥雪关就是七大营和北狄的最终战场，也将是充斥着烈火的地狱。</p>
鬼市主揣摩楚识夏的脸色，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正色思索片刻，说：“可以。我可以帮你做这个设计，甚至全程监工，但这会是个大工程，需要很多钱。”</p>
“我会去信广陵。”楚识夏道。</p>
“我们有钱。”沉舟忽然说。</p>
楚识夏和鬼市主都惊诧地看着沉舟。</p>
“很奇怪吗？九幽司是拿钱买命的地方。”沉舟坦然地说，“我们有十万两黄金。”</p>
这是洛霜衣返回本家统计出来的数字，这些黄金大都被熔成金砖，无法在市面上直接流通。但如果要用的人是镇北王就没有问题，她大可以把金砖熔铸成元宝，在加印官印，将其变成名正言顺的官银。</p>
鬼市主酸溜溜地瞥沉舟一眼，接着说：“修城墙的人从哪里来？别告诉我你打算让你的士兵来修。”</p>
士兵修缮城墙是很正常的事，但拥雪关正是局势的时候，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一丝一毫的兵力都不容浪费。</p>
“民夫。”楚识夏道，“我会上奏帝都，在全国境内征集民夫。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旱灾，民夫有吃有住，也能减少流民作乱。陛下没有不同意的理由。”</p>
鬼市主抱着胳膊，身体后仰，靠在椅子里看着楚识夏说：“听起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时间。”</p>
北狄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拥雪关外又起壁垒，必然会发动进攻。楚识夏至少要把北狄人挡在建设阵线以外，否则但凡有一个民夫被抓走，设计意图泄露，所有筹谋皆为无用功。</p>
“你要多久的时间？”楚识夏问。</p>
“看你能征集到多少民夫。”鬼市主伸出一根手指，道，“最少也要一年。”</p>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楚识夏说，“还有三万民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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