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元年正月初一,大周镇北王楚明彦,薨。</p>
在大周史书的记载中,楚明彦是云中楚氏的异类。</p>
云中楚氏骁勇尚武,历代镇北王也都是英勇善战的角色。但楚明彦连个儒将也算不上,甚至体弱多病,难以为继。他似乎只是沉默地打理阕北四州的军政,对抵御北狄一事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对拥雪关无条件的支持。</p>
因而,大周的官员在定夺楚明彦的谥号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有人说,楚明彦本人并不善武力,给予武官谥号似乎不妥;也有人说,镇北王另一身份是阕北四州军队之统帅,若冠以文官谥号,更加荒唐。</p>
最后,是皇帝白子澈本人亲自下旨,予以“武昭”的谥号。</p>
圣闻周达,曰昭。</p>
——</p>
宣德元年,正月初二。</p>
镇北王府竖起白色的灵幡,将先镇北王的死讯昭告四方。云中城上下无一喜色,家家户户自发挂起白灯笼,大小商户闭门歇业数日,权贵不作丝竹舞乐,以示哀悼。</p>
楚识夏跪在灵堂中,静静地将纸钱扔进火盆中,动作机械迟缓。</p>
她的面前是楚明彦的灵柩。</p>
“他从帝都回来以后,大病一场,一直也不见好。饭吃不下,药也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整夜整夜地头疼睡不着。有风水先生说是鬼神作祟,我便抱着剑为他守了一夜,他勉强睡着了小半夜。”</p>
楚明修站在她身后,声音轻而缥缈。</p>
“然后我听见他说梦话。”楚明修的声音沉痛,“他在叫我们两个的名字,惊慌失措的。很难想象吧,他这样的人也会慌乱。第二天我追着他问,他才说,他昨夜梦见我们两个都死在了拥雪关外,尸骨无存。”</p>
“闭嘴。”楚识夏轻声说。</p>
“他一直在等你回来。”楚明修坚持着往下说,“他听见帝都传来消息,说新帝愿意放你回家,高兴了好几天。那天他吃药没有呕出来,多喝了两碗汤。虽然病还是不见好,但总归比之前好。”</p>
“我叫你闭嘴。”楚识夏咬着后槽牙说。</p>
“长乐,这个家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楚明修出神地说,“你想不想走?”</p>
“去哪?”楚识夏没有回头,以坚硬的背影对着楚明修。</p>
“去哪里都好。”楚明修说,“你不走,就要去守拥雪关。”</p>
“那我就去守拥雪关。”</p>
“你不要犯倔,如果大哥还在的话,他……”</p>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在了!”</p>
楚识夏难以忍受地跳起来,对着楚明修大喊大叫,语序凌乱,“他死了!他这一辈子,为了你,为了我,为了云中把他自己熬死了!我做了那么多,我忍辱负重,我刀尖上舔血,死了那么多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我做的到底都算什么?”</p>
楚识夏对着楚明修憔悴的脸,骤然流下眼泪,说:“我没有把他救回来……我没有大哥了。”</p>
楚明修一把将楚识夏抱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像是抱着一个脆弱的婴儿,要为她抵御所有风雪。</p>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p>
楚识夏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像是受伤的野兽,要将心肝脾肺都哭碎裂。楚识夏趴在楚明修怀中,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将一身的力气都哭到卸下。</p>
楚明修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发顶。</p>
“二哥,对不起。”楚识夏哭着说,“你不要生我的气。”</p>
灵堂上烛火闪烁,似有风过。</p>
——</p>
青州,一处烟花坊。</p>
作坊老板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的时候,还裸露着白花花的皮肉。</p>
不速之客非常不客气地扔给他一件薄衫,捆年猪似的将他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布扔在雪地里。老板被冻得一激灵,左右一看,作坊里大大小小的掌柜伙计都被绑了起来,连他的婆娘也没能幸免。老板浑身直冒冷汗,本以为是官府查抄黑作坊,却不料这些人比官兵更加穷凶极恶。</p>
庭院里站着几个人,无一例外地穿着黑衣、带着银色鬼面具。</p>
“我时间有限,要么乖乖回答我的问题,要么我送你上路。”</p>
沉舟拔剑插在雪地里,剑光澄澈寒冽。</p>
烟花坊老板连连点头,表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p>
“这几个人,是在你这里买的火药,对么?”</p>
洛霜衣展开几张画像。卯关道的堆雪已经被清理了大半,洛霜衣带人将引爆火药的五个人挖了出来,不出意外的都是尸体。沉舟命人将那五人的容貌画下,带着画像在黑市上打听消息。</p>
“不要说谎,我会知道。”沉舟说,“点头或者摇头。”</p>
老板猛点头。</p>
“他们有几个人?”</p>
洛霜衣抽出老板嘴里的麻布,老板殷勤地回答道:“六个。还有一个满脸伤疤的,嗓子好像受过伤,声音难听得紧。不过看身形,应当十八岁出头。好汉,您是来寻仇的么?您给我松松,我把他的画像给您画出来。”</p>
洛霜衣捏着他的喉骨,警告道:“家主没叫你说话,你就闭嘴。”</p>
老板感受到一阵窒息,艰难地点头。</p>
“满脸伤疤?”沉舟皱起眉,将另一幅画像扔在他面前,“是这个人吗?”</p>
画像上的少年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不笑时唇角也微微往上翘。</p>
“我认不出。”老板实话实说。</p>
“他们去哪了,你们在哪里交易的,用什么交易的?”沉舟逼问。</p>
“我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他们带着黄金上门做的交易。”老板冻得受不了了,说,“好汉,他们是犯了什么事吗?可是不应该啊,就那么一点点火药,也就够做串鞭炮使的,能犯什么事?”</p>
沉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烦躁地挥手,示意洛霜衣把他的嘴堵上。沉舟走出那间黑作坊,望着阕北寂静的雪夜。</p>
“这种事,白煜会亲自来吗?”洛霜衣在他身后问,有些怀疑。</p>
“他一定会亲自来。”沉舟说,“墨雪杀了白焕,他就以牙还牙要杀大哥。你觉得他会放过欣赏墨雪痛不欲生的机会吗?”</p>
洛霜衣沉默了。</p>
“明天通知官府把这间黑作坊抄了,我查不出来的就让他们查。把我们的人都派出去,找到他说的那个满脸伤疤的人。”</p>
“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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