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p>
下属唯唯诺诺地出去了,楚明修瘫坐在椅子里,四肢发麻。他强打精神批完楚明彦来不及看的公文,又过了一遍,确保没有差错,才起身离开书房。</p>
后天就是除夕。</p>
镇北王府里挂起彩灯,连侍女也在发髻上簪起红花。楚明修一眼便看见楚明彦站在檐下,伸手拨弄一盏走马灯。</p>
楚明彦从帝都回来以后又大病了一次,面色愈发苍白,身体愈发单薄,像是一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楚明彦披着件绛色的大氅,映得颊上有两分淡薄的血色,总算不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p>
楚明修的眼眶微微发酸。楚明修知道楚明彦是在强打精神,他的身体现在只需要一根稻草就能压倒。而支撑着楚明彦的那口气,就是楚识夏的归期。</p>
楚明彦看过来的时候,楚明修已经收拾好了脸上的神色。</p>
“怎么穿这么旧的大氅,今年没裁新衣么?”楚明修问。</p>
“确实很旧。”楚明彦白了他一眼,“这是长乐十三岁的时候猎来的红狐,扒了皮做成的大氅。你原本也有一件,拿到手后嘲笑她箭法不行,差一点就射歪,气得她抢了回来。你不记得了吧?”</p>
楚明修心虚又心酸地低下眼睛,摸了下鼻子。</p>
“你身体不好就在屋子里歇着,老出来乱逛什么?”楚明修按着楚明彦的肩膀把他往屋子里推,“就算你在这里站一天,长乐回家也不会少走一天,白白吹坏了身子。”</p>
“我心里老是不安。”楚明彦按着心口叹息,“那盏走马灯是谁写的诗?太不吉利,撤了吧。”</p>
“行。”</p>
楚明修转身出门,取下楚明彦方才细细赏玩的走马灯。走马灯内有转轴,灯内画纸剪影随着火烛热气转动,十分精巧。楚明修多看了一眼灯上的诗画,骑马的武将画像正好转到他眼前。</p>
“青山路远恨日短,黄沙掩骨白马还。”</p>
楚明修手一抖,走马灯内的火烛跌落,整盏灯在他眼前燃烧起来。</p>
——</p>
“二公子,真的进不去,雪堆把路都堵死了。”</p>
将领苦口婆心道:“卯关道被两山夹击,是一条凹槽,大雪压顶,若有丝毫颤动,随时会引发第二次雪流沙。更何况已经一天过去,就算侥幸被雪活埋没有当场毙命,此刻也来不及了。”</p>
楚明修闭了闭眼,一阵心累。</p>
他妹妹的命是命,士兵的命也是命。此刻若令人强行突进卯关道,无疑是拿人命铺路。下属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有胆子来同楚明修商议。</p>
楚明修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独自走到檐下,呆呆地看着外头飘落的雪。</p>
“长安。”</p>
楚明修的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不知在书房外站了多久的楚明彦。更深露重,楚明彦的脸在月光下仿佛白瓷上的釉质,白、腻、脆,一击即溃。</p>
“谁被雪流沙活埋了?”楚明彦手里端着一盅补汤,指尖被烫红而不自知,直勾勾的盯着楚明修问。</p>
楚明修后知后觉地想,他是来给我送汤的。也许是白日里的疲惫太过明显,楚明彦才亲自来做这件事。毕竟楚明彦病中,云中军政都是楚明修打理。</p>
“谁被雪流沙活埋了?”楚明彦又问了一遍,声音颤抖。</p>
“大哥,你别激动,现在还没有确认……”</p>
“没有确认,你为什么瞒下消息?其实你心里也觉得她已经死了,才不敢让我知道。”楚明彦艰难地深吸一口气,几乎端不稳手上的汤,“卯关道发生雪流沙了?”</p>
“是。”楚明修上前一步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p>
“备马车,我去找。我的妹妹,没有道理叫别人拿命去填。我亲自去找。”楚明彦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热汤摔在地上,洒了他满手,烫起一串水泡。</p>
“大哥,你的病还没好,我这就出发去找。”楚明修急切地说,“长乐她不一定——”</p>
楚明彦虚浮的脚步忽然一顿,抓着窗棂的手背突起一条条青紫色的血管。他按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片刻,再也压不住喉头翻涌的血气,猛地呛出一口血来。</p>
“大哥!”</p>
——</p>
楚明彦再次醒过来,眼前一片混沌。楚明彦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他手臂上施针,唤醒他最后一丝神智。他晕乎乎地想,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p>
楚明彦忽然想起来了。</p>
长乐被雪流沙活埋了。</p>
他的妹妹,在离家一步之遥的地方,被雪流沙活埋了。</p>
“王爷旧疾未愈,身体本就如风中残灯,又突逢变故,气血攻心,只怕是凶多吉少。”大夫沧桑的声音在楚明彦耳边响起,“二公子早做打算吧。”</p>
“大哥,你听得见我说话是不是?”楚明修贴在他耳边说,带着隐隐的泣音,“我已经派人去找长乐,我一定会接她回家。你再等等,再等等我。”</p>
楚明彦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楚识夏出生时的景象。</p>
气息虚弱的沈妩亲手将襁褓中的小女孩塞进他手里,汗湿的手心摸着他的脸颊。沈妩什么都没说,只是温柔地将小女孩嫩生生的手放在少年人的掌心。</p>
他们的脉搏仿佛在那一瞬间共频。</p>
楚明彦固执地认为,楚识夏是沈妩最后留给他的礼物,所以他必须将楚识夏保护好。她的老师,她的夫婿,她的前程都必须是最好的。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楚明彦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踩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往前走。</p>
现在,她终于摔碎了。</p>
而他无能为力。</p>
“长安,”楚明彦声音嘶哑而微弱,“我好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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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