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楚识夏让羽林卫们腿上绑着铁块绕校场跑步;第三日,楚识夏与他们一个一个地交手,打得众人人仰马翻;第四日,射箭射偏的人被勒令顶着苹果当靶子。
第五日,邓勉死活都不肯再去羽林卫了,直言父亲若再逼他,他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不去便不去了,今日,楚识夏也去不了羽林卫了。”大理寺卿志得意满地抱着官帽走出家门。
——
宣政殿。
楚识夏穿着一身轻甲步入堂中,日光斜斜地照映进来,照得她甲片如雪。
两侧红紫色的官服林立,无数双浑浊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她。日光照不到的明堂尽头是一卷珠帘,皇帝垂手端坐,座下是安坐如山的摄政王。
“楚卿,有人弹劾你待下严苛,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么?”皇帝的声音自高堂上传来,缥缈遥远。
凭羽林卫卫长的官阶,楚识夏本来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如今的局面,仰仗她把帝朝权贵能得罪的都得罪了个遍,外加摄政王推波助澜。
楚识夏的脊背未有半分弯曲,她拱手道,“没什么好说的。”
皇帝扬眉道,“你这是认了?”
“敢问是羽林上将军弹劾臣么?”
“不是。”
“那是禁军统领弹劾臣吗?”
“也不是。”
“那想来应该也不是京畿卫指挥使。”楚识夏轻描淡写道,“恕臣直言不讳,没有领过兵的人,谈何‘待下严苛’?朝中臣子或许怜惜羽林卫年少,敌人可不会心慈手软。”
“楚小姐恐怕是在云中呆久了。”唇上留着两撇细长胡子的老臣冷哼一声,“帝都乃天子脚下,何来战事,又何来敌人?”
“羽林卫乃天子近卫,喝花酒打群架事小,置陛下安危于不顾事大。”楚识夏斜睨过去,“阁下以为,是或不是?”
这句话叫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摄政王权倾朝野,也要顾及天下人的口舌,不能动皇帝分毫。谁敢说这个挣扎着要逃脱控制的傀儡皇帝是死是活不重要?
皇帝唇角的笑意还未压下去,便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
满头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跪下,双手高高举起官帽,“楚少将军好舌头,令老臣羞愧欲死。老臣只一个不争气的孙儿,不能为陛下尽忠,还请陛下将他逐出羽林卫吧!”
堂上一片哗然。
那老臣看上去六十来岁,哭得肝肠寸断。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替他拍着后背。
倒显得楚识夏咄咄逼人了。
“楚少将军一腔报国之志,纵有不妥,也不必如此为难。”摄政王轻飘飘地说,“陛下,是否就此将楚少将军革职为好?”
皇帝猛地抓紧了扶手,隔着一张珠帘死死地盯着摄政王的眼睛。
跪地求饶的老臣是名望颇高的文臣,朝中不少年轻人是他的学生。他这一跪一哭,把楚识夏推到了满朝书生的对立面上,上不得,下不来。
“陛下,臣自请罚俸三月,禁足宅中。”楚识夏朗声道,“愿跪于宣政殿前,向老先生告罪。”
摄政王也愕然,“这可使不得,镇北王无儿无女,视一双弟妹为己出……”
楚识夏身在帝都,她跪了,就是楚家跪了。
谁敢让手握三十万精兵、打得北狄人屁滚尿流的楚明彦跪?!也不怕人戳断他的脊梁骨!
更何况她这一跪,便让人再找不到发作的由头,羽林卫三卫所此后任她拿捏。
“臣年少轻狂,惹得老先生垂暮之年还要为子孙奔波,该罚。”楚识夏寸步不让,“天地亲君师,便是我兄长,也得排在陛下后面。宣政殿前,臣跪得。”
皇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准。”
——
日光渐盛,明晃晃的日头高悬。
宣政殿中的声音忽远忽近,是朝臣在议事。
楚识夏跪在宣政殿前的台阶上,里衣被闷出的热汗浸得湿透。一滴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来,勾勒过下颌,“啪”的一声打在肩甲上。但她的后背始终挺得笔直。
一片阴影凑过来笼罩住了她,细白肥腻的面孔对着她笑道,“楚小姐辛苦了,快来休息一会儿,吃块冰镇的水果……”
楚识夏惊讶于此人的愚蠢,若是皇帝授意,那皇帝比她想象的还要蠢。
她冷笑道,“不必了。”
若她此刻有丝毫松懈,便是前功尽弃。
“陛下并非有意降罪……”
“陛下什么意思,还轮不到公公您来置喙。陛下让臣跪,臣便要老老实实地跪。”楚识夏推开他的伞,手腕坚硬得像是铁块,冷道,“还请公公移步。”
那宦官的脸色难看得跟吃了苍蝇似的,应了一声,赶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