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辰跟在魏乾琅身后,回到禅房。大慈悲寺的老主持起身,却没有走上前相应,只是站在原地,双手合十,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赵思辰抬头一看,微微怔住,眼前的这位老人家,身材矮小干瘦,满面皱纹,穿着朴素,如同以为普普通通的老农一般。老主持似乎察觉到赵思辰的眼光,抬起头,微微掀开眼帘,看了赵思辰一眼。只这一眼。一瞬间,老主持的两只眼睛如同有光芒迸射而出,眸光亮得惊人,似乎一眼就看透了人心。赵思辰心中一凛——她还没反应过来,老主持已经又恢复了平平无奇的老人家的样子,又“阿弥陀佛”一声,行了个佛礼。赵思辰不敢小觑老主持,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小僧人奉上了新的三杯热茶之后,忙又退下。魏乾琅和老主持颇为熟稔。老主持说道:“你已经三个月没来寺中——莫非最近很是繁忙?”魏乾琅说道:“你不知道,我回来不到半年,已经连续出外办了三四件差事,几乎是刚回到大庆城中,圣上一道圣旨下来,又得往外赶。”老主持说道:“你年纪虽然不大,但是魏国四位皇子,只有你还能经常往外跑跑。”大慈悲寺是皇家寺庙,老主持每月进宫为圣上和各位娘娘颂福。往日里,诸位皇子、公主要礼佛,也时常往大慈悲寺跑。因此,老主持和诸位皇子、公主都很熟悉。老主持又问起大皇子:“上次去宫中,带去了治疗春日咳嗽的上好枇杷叶,那是大慈悲寺中上百年的枇杷树,我亲手摘下,诵经祈福之后才送入宫中……”魏乾琅忙笑道:“原来是老主持亲手摘下的。我大哥说已经好多了。”老主持点点头,说道:“许是天气渐暖,对他身体有益。”两个人说了几句话,魏乾琅见气氛渐渐热络,便趁机说出了来意:“这位是赵姑娘,离离食舍的东家。此次过来,是因为还有两个月,便是中元节。赵姑娘想要为诸多同乡,做一场法事。”老主持温和地看着赵思辰,如同一位普通的长辈,看着赵思辰:“施主大善。”赵思辰忙接话,说道:“知道大慈悲寺中元节必定是繁忙无比,但是多年前赵吴战乱,我住在原赵魏两国边境,诸多同乡被战乱波及,无辜丧命。我想为当年死去的无辜难民,做一场法事。希望老主持能够拨冗为我主持法事。”老主持行了个佛礼,说道:“众生平等,赵姑娘有此等善心,大慈悲寺自当相助。”又问道:“不知道赵姑娘想要做多大的法事?”赵思辰神情肃穆,说道:“越大越好。”老主持:“阿弥陀佛”。赵思辰说道:“她有一份名单,请主持将名单供奉佛前,诵经三日。”老主持自然无不允,说起供奉人数和诵经人数。赵思辰说道:“供奉名单,我回去之后,会差人送来。诵经人数……若是大慈悲寺中诸位师傅有空,皆请为这场法事诵经。”老主持从未听过这等要求,倒是略怔了一怔。赵思辰忙说道:“她愿为寺庙添上一万两香油钱,再为佛祖塑金身……”魏乾琅低声插话:“三年前尊圣上旨意,已经为大慈悲寺的佛祖塑了金身……”赵思辰顿住——连塑金身这等耗钱的事情,都得抢?!赵思辰忙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在大慈悲寺中,供奉一尊鎏金佛像。”老主持说道:“阿弥陀佛。”老主持表情淡然,微微躬身谢过。当下,是应下了这场法事。谈完了正事,老主持和魏乾琅又聊了好一会,才因为要带着众多徒子徒孙做寺庙晚课,才告辞退去。老主持离开之前,请赵思辰和为魏乾琅二人留宿。魏乾琅住在寺庙之中,赵思辰则住在寺庙后方,一个为女施主提供住宿的后院中。后院中另有粗壮婆子守门。深山之中,少有人声。只有叽叽不断叫着的虫子声音此起彼伏。赵思辰在房间之中,用完大慈悲寺统一提供的斋饭。眼见山中无事,正待早点歇息。没想到,刚铺好床,便听见听见小石子敲窗的声音。赵思辰侧耳听了一会。石子不大,敲在窗上,力道正好。对方有武艺,却没有恶意。赵思辰嘴角微翘,悄然打开房门,闪身出门。见月黑风高,加之左右无人,她轻巧往院子走了两步,身形一轻,跃上墙头。果不其然,看见魏乾琅站在墙外等着。魏乾琅身体半隐在外墙阴影中,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向赵思辰。赵思辰忍住笑,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不进来,反而在外头扔石子?!好像对暗号一样。”魏乾琅说道:“他一个男人在此,于理不合。并且院中婆子众多,守着大门。如果我贸然闯入,恐怕会被当做登徒子抓起来。”赵思辰哑然失笑,过了好一会,才问他:“难道,你用石子问路,把我唤了出来,让我来爬墙,就不怕我闺名有损?”魏乾琅怔怔,这才意识到,让赵思辰翻墙出来,也是于理不合。小小年纪,便在外面变老了差事。面对诸多一方大员,毫无惧色,侃侃而谈的小三爷——面对赵思辰的时候,似乎变得笨拙。连口舌也不清晰。听见赵思辰这么说,顿时有些窘迫。他涨红了脸支吾了几声,才想起一个理由,说道:“你年纪尚小,我们见面,不算于理不合。”赵思辰笑着,趁胜追击,说道:“那也不能总是半夜里见面啊,要是让人知道了……”魏乾琅猛地脸色涨红。魏国三皇子,在圣上面前都能够面不改色,应对自如,居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赵思辰的问题。赵思辰看见魏乾琅窘迫,噗嗤一笑,从墙头跳了下来。她贴心地给魏乾琅解围,说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哪里顾及那么多于理不合。你肯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才会这么晚过来找我。说吧,有什么要紧事?”魏乾琅还是有些张不开嘴,因为……他还真的没有要紧事。不过是…………魏乾琅声音有些低,轻声说道:“只是今晚月色甚佳——我知道山顶有个赏月亭,可以看到天上繁星连线,山谷下萤虫点点……”魏乾琅有些说不下去,这似乎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说出了口,反而显得他另有居心一般。赵思辰笑着说道:“太好了,我这么多年来,可没有正正经经赏过夜色,难得今日清闲,就有劳你带路了。”魏乾琅眼神一亮。没想到赵思辰居然颇为雀跃。赵思辰的话似乎另有一番魔力。原本魏乾琅心头沮丧。因为赵思辰寥寥几句话,又开心了起来。他也笑着说:“大慈悲寺山顶的夜色是魏国一绝。可惜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因着前两年,在寺庙中住了一个多月,每日里无聊在山间闲逛,偶然间才发现的。”赵思辰眼中含着笑,从屋顶上飞身跃起,随后像是一只灵巧的燕子一般,翩翩落地。赵思辰落了地,对魏乾琅说道:“你整日里忙着办差事,想必去过的地方不算少,也长了很多眼界。既然你说好看,一定是不错的。”魏乾琅这次不觉得他需要谦虚,当下回应赵思辰:“确实是。我这两年开始领差事,东奔西走,去过的地方很多。可要是说起让人心醉的月夜景观,还真的只有大慈悲寺山顶的赏月亭,看到大家景色堪为让人心醉。”月光如水般洒下。虽然道路两侧并无烛光,但在月亮下,两个人的影子清晰可见。尽管如此,魏乾琅还是贴心地提着两盏气死风灯,把一盏递给赵思辰,让她自己拿着。另外一盏虽然拿在魏乾琅自己手上,可是尽量地往赵思辰那一侧倾斜。两个人并肩往山上走去。山路狭窄,有些地方仅供一人堪堪走过。两个人挨着的距离近了些许,甚至有时候碰到肩膀手臂。赵思辰不以为意,反而是魏乾琅,暗暗紧张,掌心慢慢渗出了汗。走了两个钟的时间,两个人临近山顶。赵思辰突兀开口道:“小三爷,你今晚是不是有些累了?”魏乾琅有些惊讶赵思辰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道:“今日做了大半天的马车,也没有满其他的事情,并不觉得疲倦。”赵思辰有些奇怪:“你早上走了一个多时辰,从山脚走到大慈悲寺,气息平稳,无丝毫波动。怎么现在不过走了一刻钟,你就粗喘连连?”魏乾琅的脑袋之中,“嗡”的一声炸响。仿佛所有的血都往脑袋涌去。他涨红了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赵思辰问道:“我最近功夫也退步了。咱们还是得好好练功,每日不得松懈。特别是你,虽然有暗卫保护,可是周遭危险重重,自己练得一身好武艺,才能最终保命。就算没有危险,也能强身健体。”魏乾琅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赵思辰并没有发现他异样的原因。心中松了一口气之余,又忽的被满满的感动装满。魏乾琅扭头,看向身侧的赵思辰,眼中含笑,声音温柔:“我知道。”今晚,夜色很美。
商谈法事(1 / 1)